刘斗的酒醒了三分,把手揣在袖里,笑道:“既是如此,我再去信一封,看主公处能否转圜。”
看来刘斗是真不能自己决定,沈书没有出言阻止,端起酒杯向刘斗致谢,又说了不少好话。其实刘斗这时还要不要请示方国珍已不重要,等兵、户两部的官员下来,自然谈判的主导就回到了朝廷的手中。沈书向刘斗确定了一件事,便是北上押运,不出意外,刘斗将要随行。
而刘斗回过味来,问沈书是否也要押运这趟漕粮时,沈书只笑而不答。
刘斗会意,长叹一声:“兴亡苦的都是百姓,我又焉有不知,不过位卑言轻,能做的事情不多。”
沈书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靠近刘斗面前,将双肘压在桌上,直视刘斗说:“还是有事能做,至少咱们可以不为虎作伥。”
“此话怎讲?”
“莫非刘兄要在方国珍手下效力至死么?这天下间英雄多的是,也可睁眼看看别人。方大人的平章之职,朝廷似乎还不曾下诏吧?”
刘斗脸色一变,张口结舌:“已有消息,便先叫着了。”
沈书笑了笑,朝后一仰,喝完杯中的酒,起身一掸衣袖,朝刘斗做了个揖,“今日相谈甚欢,静候刘兄的佳音。”
回程坐上马车后,沈书便朝纪逐鸢怀里一倒,他喝酒喝得有点上头,路上小憩了会。到家后纪逐鸢打来冷水,拧帕给沈书擦脸擦手。
“这么伺候我,我怎么觉得你另有所求?”沈书揶揄道,去取纸笔,给康里布达写信。
“求你如何?天天没空,都是我陪你。”纪逐鸢说不上是抱怨,但沈书不像他,一放假就没事做,只想陪着沈书。
“明天去军营吗?”沈书眼也没抬。
纪逐鸢站到他的身后,看到沈书在信中让康里布达派人去接触刘斗。
他和张隋守在门外,把沈书和刘斗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要让康里布达招他入门?”纪逐鸢道。
“看看能不能招吧,些许小事。如果刘斗够聪明,便会想办法改投他人,他不是要去大都吗,还有时间看看,他如果真是个人才,就指他去投朱文忠。朱元璋派了使者要给方国珍一个福建平章,去年的事儿,今年三月方国珍收了朱元璋的印,刘斗一见我,就一口一个‘平章’称方国珍。朝廷虽然说要给他江浙平章的位,到底还没诏书下来。如果漕运顺利,江浙平章就是方国珍的囊中之物了,迟早的事。既然叫平章,方国珍手下的人还是相当在意朱元璋的招降,若要改投,引他去找朱文忠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跟刘斗谈完,沈书其实有些感慨,世道这么坏,沈书接触到的文官小吏,当中大部分人还是想要太平,不忍见人平白遭罪。
纪逐鸢替沈书封火漆,随口道:“世上总是好人多。”
“好人多半没有显赫的地位,只能平庸一生,侥幸保得一家有饭可吃,便是命好了。”
“知道就好,不可过于心善。”纪逐鸢忍住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出口,出去找张隋送信。
六月平淡过,穆华林的第二封信送进京。其时太平已恢复上朝,信中催促江浙漕运的事,太平两度与兵部尚书伯颜帖木儿、户部尚书曹履亨彻夜深谈,大概拿了个主意,还要写奏书给皇帝,皇帝再批复下诏。
奏书刚递上去没两天,暑热蒸得空气里一股难言的臭味。哪怕太平的家里是深门大户,草木扶疏,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了心病,总觉哪里都是一股死人味儿。
“老爷。”管家行色匆匆。
太平看了他一眼。
管家连忙放轻脚步,举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太平管束家中下人十分严格,向来不许在庭院中高声喧哗。
“宫里头传出消息,搠思监要出任辽阳行省左丞相,明日启程赴任。”
太平虚张着眼抬头看了一眼天。
“老爷?”管家随之也抬头,只见头顶上一片蓝天白云,并无异常。
“知道了,去问问什么时辰,备一份礼,明日一早送他。给少爷说一声,让他也去。”
管家退下后,太平手中的勺倾向一侧,莲掉在汤中,太平的胃口坏了,本就大病初愈,眼下更是多一勺也吃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