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搠思监领命出任辽阳行省左丞相,接着,天子从奇皇后所请,诏以宣慰司之地察罕脑儿属资正院,禁止他人差占。又以探马赤军挥师辽阳,与红巾战。
天气转寒,巡院与拱卫京师的驻军昼夜不停,从早到晚都要清理城中的尸体,否则雨水一冲,极易在城内传播疫疠。
华盖的车驾停在酒楼外,掌柜亲自下来迎接,太平踩着个小杌子,左右搀扶着他上二楼,步入雅间。
内中有三名官员早已在等候,除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外,另一位是新选任的御史大夫燕古儿。
“左丞相。”三人齐齐起身朝太平做礼。
太平面容憔悴,是久病之相。
众臣皆忧心忡忡,兵户两部要议江浙征粮一事,这是早已谈过一些的,捡起来继续说罢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太平便直言了:“方国珍兴盗于海上,贿赂后宫,得到的官位。他手握大船,必须要他出力,在钱方面能予他的,照准。我会奏请陛下,擢升他为江浙行省平章。”
“这……那九成怎么办?”户部尚书曹履亨现出犯难的神色,“当年九成在福建,境内豪强分据,如今江浙也是这般……将来只怕会举步维艰。”
太平揣起袖子,闭目,并不言语。
兵部伯颜帖木儿瞪曹履亨一眼,语气急躁:“若非他联合张九四搞掉杨完者,岂会有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要不是朝廷撑着,江浙那一窝狼,早就把他从左丞相的位子上咬下来了。这怪得了谁?是他自己目光短浅!”
“九成的意思,原就不同意张九四投降,要不是杨通贯施威,他大可以剿灭张九四,何必还给他一个太尉之位?这张九四真正想要的是王位,他要朝廷封他做正一品的王!一介草寇,何等狼子野心,如今引狼入室,我看这趟不好办。”曹履亨又道,“封方国珍做平章,张九四却无所获,他岂肯干休?米粮尽从他隆平出,自张九四投降后,他所占地方,课税、兵力尽揽在手,便是给杭州的夏粮也缺斤少两,走个过场。方国珍不过出船,就让他升任江浙行省平章,岂不是更会让张九四不满?如今南行台杭州、绍兴,尽在张九四手,左丞相此举,恐怕收服了方国珍,却未必能让张九四如数交粮。”
太平仍闭着眼。
伯颜帖木儿急了,猛一击桌子,叫道:“丞相倒是给句话啊!”
曹履亨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不等伯颜帖木儿再说,太平睁开了眼。
伯颜帖木儿忙向后一缩,到底不敢造次。
“赐他御酒、龙衣,仍不从命,就地斩之。”
伯颜帖木儿倏然变色,说:“那他手下兵马,必向朝廷报复。”
“暗中去做,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太平道,“这不用你动手,另有人去做,你二人出发那日,犬子会将人带去,与你们同船出发。抵达杭州后,将此人放出,他会去联络。”
伯颜帖木儿听得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珠左右转动,怀疑道:“左丞相的意思,是要木华黎家的动手?这事是陛下点头的?”
太平咳嗽了两声,端起茶喝,避而不谈。
伯颜帖木儿满腹狐疑,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又说:“既是左丞相包揽,若江浙乱了,可不是我与曹卿之过。”
“你别带上我!”曹履亨怒道。
伯颜帖木儿并不搭理他,兀自陷入沉思。太平抬了一下茶盏,曹履亨便会意,起身告退。伯颜帖木儿还有话要与他说,毕竟此行两人要一起去,来回也要近两个月,细节处还得同曹履亨商量,便换了一脸和善的笑意追上去牵住曹履亨的袖子,拉拉扯扯地出去了。
“左丞相一定要保重身体,纽的该丞相也遇疾,朝中多以二位马首是瞻,却都……”御史大夫燕古儿摇头叹气,他原是宣徽使,督管朝会、宴享、殿前礼仪、御膳诸事,新近出领御史台,此时忍不住朝太平说:“左丞相不可与皇太子作对,那毕竟是储君,将来这天下之主。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否则害人害己啊。”
“有什么风声?”太平何等老辣,一听便知朝中有动向。
燕古儿:“皇太子有意弹劾左丞成遵、参政赵中,势不可留,朝堂上一旦发作,左丞相万不可出言相帮。”
太平先是面色发白,再开口时嘴唇微微发抖,仍极力克制地问:“谊叔乃忠直敢言之臣,何至于此?”
成遵乃进士出身,对国策多有重要进言,且从不忌惮强权。天完倪文俊在湖广抓了威顺王的儿子,挟皇亲贵族做人质,想要朝廷封他做湖广行省平章。当时满朝文武畏惧农民军杀起人来乱刀如麻,威顺王宽彻普化是忽必烈之孙,治湖广,十六年,宽彻普化闻倪文俊来攻,先带娇妻美妾坐船逃跑,船上满载金银珠宝,在汉川县鸡鸣汊搁浅,宽彻普化丢下妻儿就跑,于是竟有孛儿只斤家的子孙落在贼人手中。朝中大半认为必须赎回王子,便有人说威顺王乃是世祖忽必烈的嫡亲孙子,要是不答应倪文俊的条件,当今皇帝也是孛儿只斤后人,血脉相亲,岂不是逆人大伦。
成遵不以为然,说项羽抓了刘邦的老子,威胁要把他爹煮成肉羹,逼迫刘邦投降。刘邦却说愿与项羽分羹。现在是跟天子隔着一层又一层亲戚关系的威顺王被抓,汉高祖在天下大计面前,亲老爹都可以不要,何况威顺王又不是庚申君的亲爹。这话一说,朝野震惊,免除成遵的官职逐出朝外。
然而成遵实在是个饱读经书之人,又历任监察御史、武昌路总管、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是个不可多得的能臣,不久复又启用。当年成遵面对乱党叛军也是一身孤胆,河南盗贼蜂起,百姓遭难,成遵率僚佐亲自拜见丞相,历数河南河北之患,慷慨陈词,直指大河如不能守,则河北难保,若河北不保,国势坍圮,国之不国。说到激昂处,堂堂七尺男儿哽咽难言,怆然垂泪。为国为民之心昭然。
“这些,我何尝不知?”燕古儿道,“守得一日是一日吧,似谊叔这等忠臣,满朝上下,更有何人?但储君亦不可轻易得罪。高丽皇后心术不正,想让皇太子尽早执天下牛耳,内禅一事,我在宫内也听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