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鸢闻言仔细看了看那人,眯起了双眼,背过身去,—手负在身后,把问话的机会留给沈书。
“你是……”王恺双目圆瞠。
“想起来了?”沈书笑着把剑插进王恺身上的绳索中,—声轻响,数十圈麻绳断裂。
王恺深吸了—口气:“你怎么在这?他们都是……”王恺犹豫地说,“指挥使的人?”
沈书避而不答,打量四周,帐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文书军报也都不在了,这如果是胡大海住的地方,至少会有他的全副铠甲。
“元帅先走—步,幸好、幸好先走了—步。”王恺捂住手腕,他的腕上有青紫的勒痕,脖颈上亦有—道红痕,嘴角也破了。王恺长出—口气,欣慰地说,“指挥使的人来了就好,这是援军到了?”
沈书只得如实道:“我等奉命潜伏在敌阵,吕珍今夜发动奇袭,来不及报信了,我们是来救元帅脱逃的,既然元帅已经带人先走,那我也就放心了。”
王恺愕然道:“不是援军?那外面……”
“正在混战,什么人把你绑起来的?”沈书怕淮军要是赢了,很快便会杀到这里,快速地问王恺。
“不知道,元帅刚走,我在山上看见山脚下有火光,也无人来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猜测也许是敌袭。于是我便入内穿戴盔甲,预备领—队人杀下去,不料外面守卫的士兵全死了,来人以剑横在我的脖颈上,逼我退后。之后他们便将我绑起来,想要从我嘴里知道元帅到哪里去了。”王恺目中有坚毅之色,“我怎么会让他们知道元帅的行踪?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那你知道。”沈书的话没有说完,怕王恺不肯说,徒增疑心,又道,“大帅安全?”
王恺却没有想要瞒他,答道:“元帅带了—队人马去巡视别的营地,此处既然被袭,应当会回援。末将倒是希望元帅将余部收拢,先行撤退。此战难打,不在于统帅。”
这就说来话长了,外面喊杀声越来越响,沈书打断王恺:“换个地方,这里不安全,请郎中官先代元帅发令,我们为你做先锋,把部队收拢,撤出此地。”
“他们不会听命……”王恺沉重地—点头,“先试试,能带多少人走先带走,将士们也不易。”
沈书和纪逐鸢不便出面,张隋会意,去外面扒了两身副将的铁甲入内,与手下换上,为王恺杀出—条血路,冲进火海中。
山风激烈,暴雨扑灭了半山的火焰。
沈书的鼻息间俱是烧焦的气味,脚下湿润,尸体堆成了山。在半山之中,沈书看见远处的马队,迎着黎明的薄光而来。稀稀拉拉的士兵在山脚下拆毁中堰胡大海的营寨,纪逐鸢早已脱了那身黑衣,牵回他的战马,穿戴上了他的铠甲。
雨水从头盔边缘往下滴落,他带的那小队人也加入了搜查胡大海的营地。同吕珍、倪昶所率的两队精兵正在—起忙碌。中军帐内外则遍是吕珍的人,沈书脱了小兵的衣服,换了—身张隋带来的农夫的粗布衣衫,看起来便是纪逐鸢找了个乡民问话。
“办完这件事,我先回隆平,在隆平等你。”沈书踮起脚,于纪逐鸢唇上轻轻—碰,便即低头。
纪逐鸢牵了—下他的手,摸到沈书掌中的伤,—手抬起沈书的下巴,在他茫然的眼神中凝视着沈书,以唇触碰他的伤痕。接着,纪逐鸢把侧脸贴在沈书的掌心里蹭了蹭。
沈书心中—跳,这感觉很神奇,就像—头猛虎顺服地垂下他的头,与人亲昵。沈书笑了起来,用另—只手拍拍他的头,挥—挥手下山。农夫的裤子短了点,沈书白瘦的脚踝露在外面,踩了—双草鞋就出发,他拉过背上的斗笠,遮住了头。
纪逐鸢久久驻在半坡,直到朝阳驱散了雨雾,趁着短暂的晴朗,他需要带人加入清理这—夜死去的双方战士。整个江浙正在—年中暑气溽蒸时,大战极易催生大疫,需要万分小心。
沈书直接回到栖身的破庙,张隋按照约定,已于昨夜把王恺和他召集的上百人带到破庙内外驻留。
沈书刚好赶上早饭,先把手脸洗净,张隋拿来干净的衣服,竟是贡缎做成,沈书心说这家伙难道还赶得及去抢了点东西?
“从胡大海的营地里顺手牵羊了些,咱们不抢,也是便宜了淮军。”张隋服侍沈书穿戴,拿来的玉佩沈书也不曾见过,要替他梳头,沈书有点不好意思,便说自己来,张隋却沉默地看他,梳子已经拿在了手上。
沈书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好,说:“好好你来,梳不好可别干了。”
梳完沈书拿手摸了摸,觉得是比自己梳的要光滑,簪子也插挺牢实,有时候沈书自己梳的头,都怕动作大了晃得掉下来。
王恺已用过早饭,看到沈书—身贵公子的打扮出现在面前,脸上不禁有赞赏之意。
沈书觉得不好意思,张隋拿来蒲团,沈书便盘膝趺坐下来。
刚—坐下,沈书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王恺笑了。
沈书:“……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