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便有人捧着酒盏找邓娥聊天侃地攀关系,希望在她这里留个好印象,得刺史夫人青眼,好叫刺史提拔自家夫郎。
邓娥面若银盆,长相大气,眼角细纹遮掩不过她的年纪,但她整体气度非凡,姿态轻松,倒是显得年轻有活力。
诸多上前攀关系的娘子轮番敬酒,邓娥有些吃不消,推拒后面的人,借口暂时离席,漫步到园中的亭子里休息,吃口茶点醒酒。
亭子里的果盘干净,其内所剩无几,邓娥让身边婢女出去取些水果。
婢女应声,迅速离开亭子,这里只剩邓娥一个人,她卸下笑脸,两眼放空,流露出几许孤寂。
“邓娘子?”忽然有人轻唤一声。
邓娥回首,见一年轻女子站在亭外,衣裙用料普通,针线做工粗糙,观看打扮像郑家低等丫鬟,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小心谨慎的模样。
“怎么了,你有何事?”
邓娥将茶盏搁置在圆桌,捏着帕子斜倚栏杆,姿容优雅慵懒,脸颊因酒醺醉的红晕未散,她重新翘起嘴角,笑盈盈柔声问道。
年轻女子快步窜进亭子,走到桌边,放下匣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呈递给邓娥,并低声道:“这是惠妃娘娘写给您的信,请务必收好。”
邓娥本来只当她是普通丫鬟,没有放在心上,却听“惠妃”二字,胸口霍地受到撞击,登时抬眼盯住身前的女子,酒醒大半。
“你说什么……”邓娥震惊。
叛军杀进长安,宫中变乱,皇帝匆匆难逃,消息震荡朝野,闻知此事,邓娥心慌意乱,匆忙派人打听皇帝身边伴驾的人员。
姐姐虽然不像冯贵妃那般盛宠,但她的女儿宝昌公主颇得皇帝喜爱,许多人向皇帝推荐的驸马人选都被皇帝拒绝,有宝昌公主在,姐姐在宫里过得不错。
邓娥以为,以宝昌公主的分量,皇帝逃离长安时多多少少考虑到她们母女,一起带上。
可是传回来的消息令她眼前昏黑,难以置信,皇帝身边的后妃仅冯贵妃,半路还被赐死了,并且皇嗣中没有一个女子,尽是太子王孙。
邓娥不敢相信,托关系反复查探,依然是这样的结果,她姐姐和宝昌公主不在队列里,而是失于乱军之中。
长安的讯息猝然断了,邓娥连着几日魂不守舍,心口憋闷,腹中积攒无数怒火却无处发泄。
如今这种世道,皇帝舍弃邓婵和李玉华,将妻女留于宫廷,分明就是没有给她们活路,在皇帝眼里,她们已经死了。
邓娥心伤,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连指责和咒骂都说不出口,那个人是皇帝。
在她万念俱灰,不抱任何希望时,突然有人出现,说是帮她姐姐送信,邓娥的心不禁加快跳动,激动地握住送信人的手,温热触感告诉她,这不是她的幻觉。
邓婵还活着!
邓娥眼角浸湿,泪珠滚落,手忙脚乱地擦拭脸庞泪痕,接过那封信。
熟悉的字迹横在眼前,邓娥泪崩。
“这个匣子也是邓娘娘要我给您送来的,钥匙在信中,娘子可以拿回去,等左右无人时再看。”说完她立即转身离开,消失不见。
邓娥诧异地抓住信封,遥遥望向那女子的背影,有许多疑问没有问出口,她不知对方身份,也不知对方名字,连姐姐现下情况如何都没有来得及问询,对方来去如风,转眼就消失不见。
诸多疑问萦绕心头,邓娥勉力控制感伤,用帕子擦干眼泪,披上厚厚的斗篷,收下信和匣子,迅速起身回家。
婢女刚端着盘子回来,邓娥步履匆匆从她身上走过,冷声道:“今日有些疲乏了,先行告退,你去向郑老夫人告声罪,改日再登门拜访。”
“是,夫人。”
婢女不解邓娥为何改换态度如此快,邓娥的眼眶微红,像是偷偷哭过,也不知遇到何事,她紧忙搁下果盘,找了个借口跑去向郑老夫人说明她们提前离宴。
邓娥飞速赶回家,关上门,唤屋内正在收拾床铺的贴身侍女宝儿到身前,吩咐道:“宝儿,你在门口帮我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宝儿看到邓娥斗篷下隐隐露出一角的匣子,心知可能有大事发生,她什么也不问,立即颔首道:“夫人放心,婢子定将门口守严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言罢,宝儿打开门,跨过门槛,垂着眼睫合上门,退守在外。
邓娥心神稍定,颤着手放下匣子和信封,解开斗篷,挂到一旁木架上。
拆了信,一枚黑黄的小钥匙掉出来,邓娥握在手心里,展开信笺看上面的内容。
邓婵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留在忠义军的前因后果,以及徐茂其人个性,军中氛围,让邓娥不用担心她。
又道皇帝薄情寡性,前脚抛弃她们,后脚赐死冯贵妃,并非良人,而且天下局势已变,亡国之日即将来临,还是尽快为自己打算。
邓娥缓缓看过去,姐姐投靠忠义军,既是对皇帝失望透顶,为自己寻找靠山和出路,又是报答徐茂相救之恩。
为此,邓婵特地送信过来,请她帮忙做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用钥匙打开匣子,一张张红印盖过的诏书展露在邓娥眼前,上面的字眼飞快跳进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