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盈缺又怎会再被她这句明显带着遮掩的话误导?心里小小松了口气,又生出难以掩饰的喜悦——找了两个多月,总算有点眉目了!
她迫不及待追问:“说,你为何要找那朵莲花?又是从什么地方听说莲花的事?拓跋滋的宝库在哪里,你可知道?”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比死还要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
周时予心里一阵焦急,顾不上手上还未包扎好的伤,冲到孟撄宁面前叫嚷:“你知道什么倒是快说啊!我们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去外头告你杀人的状,我们只要那朵莲花,回去救人!只要有了它,我家少主公就能、就能……”
他恨恨一跺脚,憋红着脸,啐道:“再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拔了你的舌,让你一辈子都不用再说话!”
孟撄宁哂然一笑,仰头看着他,挑衅地伸出自己的舌头,让他拔去。
周时予气到两只耳朵都要t?冒烟,却又不能真的动手,只能同她互相瞪着眼睛,干生气。
但也是孟撄宁这一仰头,沈盈缺瞥见她衣裳底下露出的一小片疙里疙瘩的红疹,贯穿着几道明显的挠痕。还抹着深褐色的膏药,几番剧烈运动下,膏药蹭到了衣襟上。
她几可不见地挑了下眉梢,没怎么在意,再次认真打量这间屋子,试图找出一些破绽,逼孟撄宁乖乖说出实话。余光扫过书案上那盒吃了一半的糕点盒,她一愣,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再次划过脑海。她忍不住过去,打开盒盖,仔细查看。
的确都是留仙居里的点心,没有任何异样,拿银针试了一下,也没有发黑中毒的迹象,看来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真是自己的错觉?
沈盈缺心有不甘,再次清点起盒内的点心,枣泥糕、梅花饼、干酥酪、榛子酥、杏仁糕……其他几样都已吃完,或者只剩一两块,唯有这杏仁糕只动了一块,且还是咬了一小口就丢了回去,像是不合口味,不想再吃,又仿佛……
一个念头猝然闪过脑海。
沈盈缺丢下糕点盒,转身奔回孟撄宁面前,在她的激烈反抗尖叫声中,扯开她衣襟,确认了一遍她身上抹着膏药的怪异红疹,又回头看了眼书案上的糕点盒,了然而难以置信地呢喃出声:“你该不会……是成泠公主和了尘禅师的后人吧?”
第110章洛阳行(三)
这话说完,连周时予都忘记生气,错愕地看了沈盈缺片刻,又瞪大眼睛,一寸一寸审视胡椅上的孟撄宁,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邱成也惊讶地跌跌冲冲跑过来,打眼瞧见孟撄宁皮肤上的红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哎呀,这是敏症,得赶紧擦药,否则要危及性命的!”说着就回去“丁玲咣啷”地翻找药箱。
孟撄宁扭身挣脱开沈盈缺的手,抬起下巴反唇相讥道:“什么敏症,什么公主,我只是吃多了烧鹅,身子上火,睡一觉就好了。”
沈盈缺没听她狡辩,转身回到书案前,从糕点盒内拿了块杏仁糕回来,递到孟撄宁嘴边,“倘若不是敏症,你敢不敢再吃一块?”
孟撄宁本能地抿紧嘴巴,几次张口,想硬气地把糕点吃下去,到底架不住死亡的威胁,气恼又憋屈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着一字。
显然是打算装死到底。
周时予气得直跳脚,地面都被他跺出两个深坑。邱成也叹息着直摇头,“孟娘子这又是何苦呢……”
沈盈缺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倒也不慌,重新在对面的高脚胡椅上坐下来,不紧不慢道:“孟娘子的决心和手段,在下已经领教。在下也没打算让孟娘子白白泄露自己的秘密,实不相瞒,我等就是南朝而来之人,我的未婚夫婿,便出自萧室皇族。我此番冒险来洛阳,就是希望能找到那朵十二因缘莲,为他治病,救他性命。”
此言一出,周时予和邱成俱都吃了一惊。
孟撄宁也猛地转回头,震惊而狐疑地打量她。
沈盈缺淡淡一笑,“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知晓了你的一个秘密,且还是一个与你性命攸关的大秘密,若再不跟你坦白我的秘密,还一味逼问,岂不成了居高临下的命令,显得很没诚意?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对你当真没有任何敌意,只是想同你合作。眼下我们互相都有了对方的把柄,你总算可以放下防备,跟我好好说话了吧?”
孟撄宁垂首沉默下来,抬眸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像是在做一场极其艰难的内心搏斗。
沈盈缺也颇为耐心,老神在在地坐在胡椅上等她,闲了,还询问她可否借一本医书打发时间。
孟撄宁终是耗不过,攥了攥手,沉出一口气,“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是……他二人的后人的?”
沈盈缺扬了下眉梢,道:“很简单。你对杏仁生敏,而这正是萧室皇族中一直留有的病史,我的未婚夫婿和他兄长都有这毛病。就像我适才说过的,他来自萧室皇族。”边说边看向周时予。
周时予不愿承认,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我家少主公的确一直为这敏症所困扰,误食一点都有可能全身起红疹。”
孟撄宁仍旧怀疑,“这世上有敏症隐疾之人千千万,对杏仁生敏的人也不在少数,你是如何就能肯定,我就是那两人的后人?”
“对杏仁生敏之人的确不少,但既生敏,又知道那藏有前朝遗珍的宝库,且宁可伤人性命也要从里头找到那朵十二因缘莲的人,当今世上还真没几个人。”沈盈缺解释道。
“还有你架上那些书,医书虽占了大半,但也藏有几卷手抄佛经,纸张泛黄严重,装线也松散不堪,显然已有些年头,扉页上还留有梵文写成的“泠”字。里头的经文也都是佛门珍品,自胡乱发生以后,便许久不曾出现在中原之地过。恰好这段时日,我为了找到那朵莲花,将伽蓝寺的一切查了个底朝天,知道了尘禅师和成泠公主定情之时,曾赠予她几卷自己手抄的经文,做定情信物。后来这些经文并未在伽蓝寺,或者宫廷之中被人发现,应是随成泠公主一道去了室韦。而眼下,它们却又出现在了你手里?”
“虽说了尘禅师有后之事很不可思议,但除了这个结果,我是当真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同时满足这样三个条件,你说是不是,孟娘子?”
沈盈缺微笑地望着她。
孟撄宁咬着唇瓣,不愿屈服,也不愿给予任何赞美之词,可眼底还是难以掩饰地露出了叹服之色。
对视良久,她终于垮下笔挺的背脊,轻声道:“我的鼻祖母,的确就是传闻中那位‘不知廉耻’、连正史都不配入的大乾公主,萧成泠。而这‘孟’姓,便是我鼻祖父了尘禅师的俗家姓氏。”
沈盈缺抬了抬眉,和周时予、邱成交换了个眼神,耐着性子继续等她说下去。
孟撄宁叹了口气,望着一簇蜿蜒伸入窗内的爬山虎,怅然回忆道:“我也是在八岁那年,听我祖母讲起,才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