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鼻祖母与鼻祖父分开、远嫁室韦的时候,已怀有身孕。在那异族他乡的蛮荒之地,为了将孩子平安诞下,她几乎拼上了自己的性命。甚至不等孩子满月,就派心腹将他送离室韦,回到中原,隐姓埋名地生活。那些佛经便是她留给后人的唯一信物,也是我孟氏的祖传宝贝。”
“当时照顾我太祖父,也就是成泠公主的儿子的老仆,时常同我太祖父提起他生父生母的故事,为他二人最终为世俗所隔、无法长厢厮守的悲剧而深深遗憾。知道我鼻祖父圆寂后,金身化作一朵十二瓣莲花,他还打算想将它偷回来,与我鼻祖母合葬。奈何宫中戒备森严,这愿望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到现在,便成了梗在我孟氏一族心中最大的遗憾。”
“阿父在世之时,就时常感慨天道无心,情深难尝。每每听到那些所谓的知情之人,夸大其词地谣传我鼻祖父母的故事,笑话我的鼻祖母不知检点,忝为皇室之人,他都气得够呛,说那朵莲花的确在世,且因佛光庇佑,能千年不败,让我一定要想法子将它找出来,与这些经文一道,藏于北地,我鼻祖母坟中,让我族遗憾就此了结。”
周时予听完一阵激动,“所以那朵十二因缘莲并非传说,而是确有其物?那它能解毒的传说,也是真的?”
“解毒?”
孟撄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上下打量了一遍沈盈缺,了然地挑了下眉梢,语气不无讥讽地道,“原来你的未婚夫婿是中了七情谶之毒,那还是真是活该。当初萧氏皇族强行喂我鼻祖父吃下这味剧毒,迫使他们有情人分离,可曾想到日后,你们萧室自己人,也会被这毒物折磨得体无完肤,要求助于我鼻祖父所化之莲花?还真是报应不爽。”
周时予听得一阵冒火,很想替自家少主公教训这嘴上没把门儿的死丫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沈盈缺静静看着她,却道:“所以你觉得,你鼻祖父母的确没有任何错处?”
孟撄宁一愣,怒道:“那你认为,我的鼻祖父母有何错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然是有的。”沈盈缺笑容温和,“世上无完人,就连圣人也不敢言,自己一生都无愧于天地。”
“了尘禅t?师若真心心疼成泠公主,明知二人身份相隔云泥,一旦越界,必然会招来万劫不复的祸患,尤其是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该克制己心,离她远些。可他还是做了,且到最后都没有为公主分辩一句。甚至到现在,知情之人说起这段往事,也多是为你鼻祖父修行毁于一旦而可惜,因他圆寂化莲而感动,对你鼻祖母,却只有鄙夷之词,觉得是她引诱了你鼻祖父,毁了一个佛门高僧的未来。甚至连她舍身为你烈祖父换药之事,都不甚在意。你觉得这样对你的鼻祖母,当真公平吗?”
“既然决定要做世人所不能容忍之事,就要有承担相应后果的觉悟,否则与懦夫何异?而你的鼻祖父似乎恰好就是这样一个懦夫。”
“你说什么?!”孟撄宁勃然大怒,扭着身就要往沈盈缺身上扑,整张胡椅带动着跟她一块颤动,险些要翻倒。
“我的鼻祖父若是懦夫,你的未婚夫婿又算什么?自己中了毒,却让你来帮他找药。洛阳是什么地方,他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让你一个人过来,半点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怕在他心里,你连那朵莲花里的一粒莲子,一只花虫都不如!”
“我来替他寻药,自然是因为我知道,倘若中毒之人是我,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寻遍天下良药。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洛阳,便是羯人的皇宫、漠北的王庭,他也是说闯就闯,没有半点犹豫!”
沈盈缺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捏着拳头,凛然睨视于她。
“世间真挚之心,多是以同等的真心换来的。但凡当初,你鼻祖父有一点你鼻祖母为心爱之人舍身换药的勇气,他们之间的结果或许就会不一样。你们孟氏也不必藏头缩角这么多年,连光明正大反驳那些诋毁你们祖上之人的资格都没有。我与我未婚夫婿的感情如何?更轮不到了你们孟氏一族来评价!”
“倘若孟娘子一直都是这种态度,那接下来的合作也没必要再谈。今日对话也到此为止,山高水长,祝孟娘子好运,我们就此别过,不必再相见!”
说完,她便转身朝大门而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院门之后,也没有回过一次头。周时予和邱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给孟撄宁松绑,也追着沈盈缺离去。
偌大的庭院,很快就只剩下孟撄宁一人,坐在残阳斜照的赤红光线中,怔愣出神。
连绳索已经解开,都不曾觉察。
*
“郡主觉得,这样的激将法当真有用?”
回程的车驾上,周时予忧心忡忡地问沈盈缺,“那姓孟的小娘子看着娇弱好欺,心志却格外坚定,许多沙场悍将都比之不过。奴婢担心她真就听了郡主的话,与咱们分道扬镳,那咱们可就亏大了。”
沈盈缺微微一笑,宽慰道:“世上不会有万全之策,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放手一搏。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天意了。不过也不是全无希望。”
周时予竖起耳朵听。
沈盈缺凑近道:“孟撄宁应该是打探到了宝库所在之处,但仅凭她一人之力,很难进入,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文。是以她也需要我们的帮忙,之所以跟我们扯这么多,也不过是想从我们这里多占些好处,譬如找到那朵莲花后该怎么处理?是由她直接带走,和她的鼻祖母合葬;还是交由我们先去救人,余下的残花再由她带回去埋葬。她身为了尘禅师的后人,自然是不希望莲花有损,但若是想借助我们的力量,这花就注定不可能再完整。”
周时予恍然大悟,“所以咱们现在就是在跟她博弈,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沈盈缺露出一个赞赏的笑,“眼下咱们已经确认,左黎王留下的那个宝库确实存在,且还与拓跋滋有关,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有孟撄宁帮忙,咱们固然能方便许多,但没有也无所谓。可对孟撄宁来说,这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她人微力轻,宝库进不去就是进不去,只能守着那个地方干着急。”周时予幸灾乐祸道,终于为适才孟撄宁羞辱萧妄的事,狠狠出了口恶气。
沈盈缺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好坏利弊都已经很清楚,她不傻,知道怎么选于她最有好处。等着吧,这两天她应当就会上门,届时我们就能知道她对她的鼻祖父母究竟有多少诚意。”
不出沈盈缺所料,就在他们从景行坊回来的第二天,邱成便领着一身男子装束的孟撄宁,出现在沈盈缺在洛阳暂居的小院之中。
“亏你能找到这里来。”沈盈缺意外道,“我还琢磨要不要留一个人在你家,方便你寻人。”
孟撄宁斜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找地方坐下来,接过周时予递过来的茶,在他不满的目光中,仰头灌了一大口,“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好歹也是个医者,知道邱大夫的大名,想找过来并不难。”
沈盈缺撩了下眼皮,“看来的确不傻。”
孟撄宁呛了一下,惊愕又恼火从茶盏中抬起头瞪她。
沈盈缺微微一笑,昂着下巴,得逞地在她对面坐下来,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说罢,那座宝库在哪里?”
孟撄宁抬手制止她,“在说这个前,我要你先跟我保证一件事。拿到十二因缘莲后,你不许对它有任何毁坏之举。”
周时予拧了拧眉头,“你这是何意?我们需要那朵莲花来救人,如何能不、不……你这分明是在为难人!”
孟撄宁重重一顿手里的茶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