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拓跋滋往日好色的性子,会征召女医为自己看病,根本半点不稀奇。
也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卧房里传来周时予惊骇的叫声:“你……你……做什么?快把剪子放下!把剪子放下!啊——”
沈盈缺立时冲出门去,但见一道纤细的白影如风一般,飞快奔出卧房大门,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正是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孟撄宁。
而适才负责照顾她的周时予正斜倚在门框旁边,右臂的袖子被割开一条大口子,内里肌肤鲜血淋漓。
“她,她突然拿出一把药剪,将奴婢给刺伤了!她才是孟撄宁!”周时予捂着伤口,苍白着脸喊道。
沈盈缺心里狠狠吃了一惊。
这女子着实了不得!
从夷则在门外谎报身份开始,她便窥破他们的来意,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想出应对之策,脱下外衫,露出亵衣,弄散了发髻,造成一个云雨未散的假象。寻常人见到这番旖旎场景,下意识便会心生怜惜,警惕性也会跟着降低。等槐序和夷则被她故意推开的后窗引走,沈盈缺和邱成也各自从卧房分散之后,她便用藏好的药剪刺伤周时予,夺门逃走。
一连串动作目标明确,误导精准,应变之快,许多朝堂中人都未必能够做得到,她却做得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真令人叹服。
“站住!”沈盈缺大喊,拔足追去。
孟撄宁恍若未闻,越发快速地拨动双脚,朝大门飞奔。
眼见就要推开门扉,冲入坊巷,没入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邱成从旁边晾晒草药的木板上飞扑而来,将孟撄宁拦腰抱住,用力往回拽。
孟撄宁忘了院子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尖叫一声,扬起手里尚还滴血的剪子,猛地向腰上那双手刺去。
邱成下意识松开手,趔趄着向后跌了几跤,待反应过来又再次向前飞奔,一个大步先孟撄宁一步站到门前,背门而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孟撄宁气恨地顿了下足,眼底露出寒光,再次举起剪子,朝他心口猛扎而去。
却听“咻——”的一声。
夏风吹起她裙摆,孟撄宁才刚往前迈进一步,就被一股来自地面的强劲力道牵扯住下半身,一个惯性,人竟在邱成面前径直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剪子也顺势滑脱在地。“叮啷”溅出一串大大小小的血珠,被邱成飞起一脚,踢飞到远处的杜鹃花丛之下,“簌簌”荡起一阵摇叶声。
孟撄宁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片裙裾被一根短小的弩箭射中,直挺挺地扎进黄土地之中。她尝试着扽了扽,竟还扽拽不动,心一横,正想撕了裙裾起身再逃。
沈盈缺已拿着一根粗绳,来到她面前,冷声道:“别挣扎了,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个人,怎么都逃不脱的。与其再想幺蛾子,招来皮肉之苦,不如先考虑一下,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边说边和邱成一道,拿绳索将孟撄宁捆好,带回卧房中。
*
屋子里,周时予见外面情势稳定,便打开药箱,翻找止血的金创药。
邱成将孟撄宁绑在屋里的一张高脚胡椅上,来不及把气喘匀,便又马不停蹄地过去帮周时予处理伤口。
沈盈缺则径直绕到那扇敞开的后窗前,向空中发射了一枚百草堂的信号弹,通知槐序和夷则回来,回身再去找孟撄宁。
她大约也已经认清现实,坐在胡椅上,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后背脖颈仍旧挺得笔直,以此彰显自己“士可杀不可辱”的高尚气节。
沈盈缺忍俊不禁,伸手拽来另外一张胡椅,摆在她对面,坐下,“你跑什么?我不是都说了,我们不是歹人,也不是纵海王的人,只是过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何必如此激动?”
孟撄宁扯了扯嘴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讥笑,“你说你们没有恶意,我就要相信?世上会有杀人犯主动承认自己罪行的吗?”
沈盈缺挑眉,“所以你承认拓跋滋是你杀的了?”
孟撄宁一噎,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套,心中一阵懊悔气恼,又无可奈何,只能扭过头去,冷哼道:“还说你们不是拓跋老贼的人,绕这么一大圈,还不是过来给他讨公道的?我告诉你,事情就是我做的,怎么样?那个不知廉耻的老色胚,一把年纪,都能给我当阿父了,竟还妄想讨我做小妾,我不答应,他就想对我用强的,我想反抗,这也有错吗?难道我阿父阿母把我带到这人世上,就是为了让他这畜生糟蹋的吗?!”
她眼底隐有泪光,却咬着唇,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在七月盛夏的阳光下忽闪忽闪,说到最后,才有一滴不胜睫颤,“啪嗒”滑过她薄如蝉翼的苍白脸颊,在素色夏衫上泅出一点深色。
周时予和邱成都折起眉心,目露不忍。
沈盈缺却冷眼看着,半点不为所动,“你撒谎。”
“拓跋滋的确贪恋女色不假,但他是在从长安回来,患上面疽,四处寻医无果之后,才来找的你。那时他已叫这怪病折磨得身心俱疲,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招幸过后院任何女子,又岂会对唯一能缓解自己病灶的医师下手,还不顾她的意愿?万一那医师不肯再给他看病该怎么办?又或者更严重些,直接在他的药里给他下毒该怎么办?拓跋滋不是傻子,知道轻重缓急,在病症了结之前,他绝对不会对你怎样。”
“再说了,能想出用查头鳊鱼杀人的人,又岂会当真这般软弱无能,在几个刚见面不到一盏茶工夫的陌生人面前流泪示弱?你很会钻营别人的弱点,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给自己创造机会,但可惜,这一招不是无往不利,百试百灵的。”
孟撄宁再次结舌,瞪着眼,越发怨毒地盯着沈盈缺,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倔强可怜之状?
周时予和邱成大呼上当,气恼地剜了孟撄宁一眼,埋头做自己的事,再不搭理她。
沈盈缺无视面前杀人的模样,继续打量这间屋子,来回踱步,适才那股怪异的感觉虽解开了一些,但还未完全烟消云散。
“如何?可愿意同我们说实话?你为何要去找拓跋滋,又为何要打探那座宝库,又为何想要那宝库里的莲花?”
停顿片刻,沈盈缺深吸一口,又问:“你要的那朵莲花,可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十二因缘莲?”
孟撄宁眼神有一瞬僵愣,很快又恢复平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