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宅子是借两侧邻居的山墙为壁,独屋独院,不甚宽敞,却占得“幽静”二字,最受来洛阳读书的外地士子欢迎。
槐序和夷则下得马来,在门前站定,沈盈缺、周时予、邱成都在其后。夷则上前敲了敲门,过不多时,门内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
几人对视一眼,原来宅子里还有别人,也不知是孟撄宁的妻子还是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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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肯定是不能照实了回的。
槐序朝夷则睇了个眼神,夷则颔首,按照原先的计划,嗓音洪亮道:“鄙人姓孙,乃是北市一鱼贩,因家中亲眷染病,特来求见孟撄宁,孟大夫。”说完又补了一句,“贵人可否帮忙通传一声,直接跟孟大夫报鄙人的名字,他认识的。”
——“孙”就是那位一直给纵海王府供货的鱼贩之姓。
原本他们是打算借纵海王府的名义上门,谎称要调查拓跋滋的死因,请孟撄宁配合。毕竟孟撄宁就是拓跋滋的主治大夫,有义务帮助官府调查真相。
但转念一想,倘若孟撄宁当真是杀害拓跋滋的凶手,他们此举很可能会打草惊蛇,连人都见不到。可这位孙姓鱼贩不同,他不知道自己卖出的查头鳊鱼意味着什么,只当孟撄宁是自己的普通客人。又知他以行医为生,自己家中有人患病,跑来找他帮忙也实属正常。
可那女声却道:“我家公子近日不接外诊,请回吧。”
“人命关天,孟大夫若能听一听症状,给些建议,也是好的。“夷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焦虑,这倒不是演技,眼下只有赚开这道门,他们此行来洛阳的目的才能迎来希望。
里面沉默半晌,才又响起声音:“你把病人症状写在纸上,塞过门来,我家公子闲时自然会去看。”
夷则坚持希望当面一晤,里面便没了回应。
台阶下的沈盈缺却变了脸色,“不对。”
“怎么了?”周时予压低声音问。
沈盈缺也小声回答:“倘若里头这医师真与拓跋滋之死有牵连,就该知道,此刻官府已经将拓跋滋的死定为意外。这时候孙姓鱼贩再上门,无异于在给孟撄宁敲警钟,案情很可能还会有变,他仍旧不安全。”
几人如梦初醒。
槐序当下也不再犹豫,抬手照着大门就是一掌,发现里头插着一根门闩,根本推不开。他立刻回身上马,借助马背的高度,跃至墙头,跳入院内,抬起门闩,放沈盈缺几人进来。
这座院子只有十几步方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尘土、一片残叶。院中是一座单间屋舍,舍角种看几丛剑兰与剪红罗,窗下还搁着一盆雁来红。水缸、陶炉、铁釜、碾子等物在院中井然有序地排列开,空气中散着一股淡淡的煎药余苦,确实是一位医师的宅邸。
屋舍里轩门响动,一个女子探头出来看,她云鬓散乱、衣襟不整,似乎是在做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槐序上前一步,道:“得罪了。”
伸手抓住门边,一脚踹开。
女子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上。
槐序没有管她,和夷则一块飞速冲进屋里,却发现里间空无一人。只一张竹榻上搭着件青布罩衫,扶钩上垂着一条长长的皂绦。衣衫底下露出一个药箱,锁孔搭扣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秀气地用蝇头小楷写着三个字——孟撄宁。
竹榻后头的轩窗则正好对外敞开着。
显然这孟撄宁反应极快,一觉外头动静不对,立刻逾窗而逃,半点拖沓也无。
沈盈缺此时也追了进来,看明白里头的情况,二话不说,直接命槐序和夷则一块翻窗追出去,自己则带着周时予和邱成留下来搜翻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那位婢女吓得不轻,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沈盈缺心里过意不去,上前扯过竹榻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将她扶起来,“莫怕,我们不是歹人,也不是纵海王府上的人,此番前来只是有事想找你家公子询问一二,问完就走,绝不耽误。”
余光扫了眼随后进来的周时予、邱成二人。
周时予会意,拎起桌上的茶壶,笑容可掬地上前,给那位婢女斟茶,安抚她的情绪。邱成绕去外间院子里,查看有什么线索。沈盈缺则趁这机会,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
先是弯腰在那药箱前面看了片刻,又起身去到书架边查索,除了医书还是医书。书案上散乱摆放着几张白宣,洋洋洒洒写满各种病案和药方。大约是太忙,没多余的时间整理,蘸着浓墨的狼毫就这样胡乱插在笔洗里,一圈一圈荡开墨迹。纸张被风吹得乱飞,就随手扯来旁边吃了一半的糕点盒压着。
倒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医师,为了研究病案,都不拘小节、废寝忘食到了这般地步。
不过吃食上还是挑剔的,这盒糕点出自留仙居的大厨,汇聚了留仙居最受欢迎的十种糕点,有些在楼里还是不单卖的,只能在这一盒里头吃到。而留仙居每日也只售十盒,千金难求。富贵人家要想吃到,都得提前派家丁去门口排队。沈盈缺到洛阳两个多月,都没能成功品尝到,似孟撄宁这样的寻常布衣,为这一盒糕点还不知要起多早。
沈盈缺连连咋舌,又仔细端详了眼那雕琢得巧夺天工的糕点盒子,恋恋不舍地放下来,继续t?查看屋内其他地方。从卧房转到书房,又从书房绕去庖厨。
槐序和夷则一直没有回来,她和邱成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反倒心里有个古怪的疙瘩,说不清,道不明,更无从解开。
直到看见庖厨内的几套茶具都整整齐齐,都只动过一只。泡在木桶中的、刚用完还未来得及清洗的碗筷,也都只有一副,沈盈缺脑海里不由蹿出一个离奇的念头,随即牵扯出一个适才并未留意的细节——
那个吓得瘫坐在地的婢女,虽然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但那条破窬裙下遮掩的双足,却套着一双医师才穿的白革翘头履……
糟糕,那个孟撄宁是个女子!就是那个婢女!
因行医之人多为男子,百草堂内的医师也甚少有女眷,她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医师必是男性。事实上,自前朝起就有不少女子出门从医,在家坐诊,自她母亲成名后,追随她的脚步迈入医道的女子人数更是增加,只是很少抛头露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