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老夫人在?软椅上坐定,闻言问?道:“成冠去了熙州这些时日,可过的惯?”
蔺祈解了包点心的纸道:“过的惯,他好着呢,甚至新结交了朋友,这绿豆糕便是他去友人家?吃席时拿的。”
蔺老夫人嫌弃的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这当爹的就是糙,也?不知道惦记惦记儿子,他从小在?汴京长大,吃过什么苦?他说好便是好了?”
蔺祈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年我也?出门游学,母亲可没有这样担忧过。”
蔺老夫人笑道:“多大个人了,还?吃儿子的醋。”说着,她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绿豆糕,抿了一小口,仔细品了品道,“还?酸呢,你也?尝尝,成冠这心意你们就比不了。”
“是!小孙子什么的,最得母亲的心了。”蔺祈逗趣道,他拾起?一块绿豆糕也?吃了起?来,不禁一怔,片刻后方道,“怪哉,很?有几分禁庭御品的感觉。”确实是母亲喜欢的口味。
熙州乃偏僻乡野之地,按说没有厨艺如此高超之人啊,他垂眸想到绿豆糕的来处,也?觉得正常,但又仔细一想,不对啊,谢靡家?几斤几两,二人同朝为官二十?余年,他还?能不知道?真是稀罕。
惠娘哪里知道两包绿豆糕真能被送到千里之外的汴京?
她盛了一大碗满满当当的吃食,又拣了几样可口的点心摞在?饭菜上,推门朝隔壁柱子家?走去。
第032章第32章
牛被谢壑拉了回来,虽然是暂时的,可李二一家心里依旧觉得十?分宽慰。
李二媳妇因为抄家和柱子落水的事,生了两?回大气,又惊又吓,此时正懒在屋里歪着。
李二自?知理?亏,也不往里屋凑,只在灶房里生火煮豆饭,抬头见惠娘来了,他忙笑?道?:“快进屋吧,你嫂子在呢。”
惠娘点了点,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了屋,天色不早了,屋里也有些?暗沉,李二媳妇为了省钱也没有点灯烛,惠娘将手中的碗放在屋里的长柜上,而后?缓缓坐在李二媳妇身?旁。
本来一片寂静的屋子,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一声声极为压抑的低泣,惠娘伸手拍了拍李二媳妇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嫂子,别哭了,还没到绝路上呢。”
“惠娘……真的……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地也没了,牛估计到年底也会被官差重新牵走,如今我和柱子还病歪歪的,去哪里想?钱呢?有时候心想?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干净。”李二媳妇断断续续的呜咽道?,声音里透着无力的心酸与委屈。
透过昏沉的光线,柱子还在炕上沉沉的睡着,看上去无知无觉的,惠娘心里一凛,伸手探了探柱子的额头,暗道?一句:不好!而后?她抬头问李二媳妇道?:“嫂子给柱子喂姜汤了吗?”
李二媳妇点点头道?:“喝了半碗便又睡了过去。”
惠娘道?:“柱子发热了。”
李二媳妇身?子一僵,家里还有一些?退烧的药,她没好气的支着李二去熬药,然后?自?己与惠娘两?个人先使些?土法子给柱子退烧,小儿溺了水,就怕发烧伤肺。
惠娘担忧道?:“若柱子待会儿喝了药还退不下?烧去,无论如何也得送去郎中那里瞧瞧了。”
李二媳妇噙着泪点头。
两?刻钟后?,李二将退烧药熬好了,急急忙忙送了来,连屋子的地都?不敢沾,又火烧眉毛似的跑了出去。
李二媳妇气骂道?:“遇到事儿是半点也指望不上他。”
惠娘没有言语,只帮着李二媳妇将柱子叫醒,协助李二媳妇给柱子喂药。
柱子烧得迷迷糊糊的,白天的时候溺了水,鼻喉被水呛的难受,这会儿乍一见惠娘只“阿娘,阿娘”的直叫唤,不甚清醒的样子。
惠娘心里一酸,哄道?:“柜子上有好吃的,柱子乖乖的将药喝了,等烧退下?就可以吃了,宣儿还在家里等着找你玩呢。”
也不知柱子听到没有,但药明显好喂多了。
柱子吃过药之后?,又躺下?睡了,李二媳妇眼?睛眨都?不敢眨,只巴巴的看着。
惠娘陪她坐在一旁道?:“熙州开?市易务了,朝廷想?着以商济农,给了不少优惠政策,便是市井小民也能?借着这股东风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我去了县城几次,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可惜那时我一不在县城安家,二也没有车马,做长远生意总也不方便,不过这对嫂子来讲却不成问题,牛还在,可做的事情就多。若经营好了,年底之前保下?这头牛也完全不成问题。”
刚刚还神色恹恹的李二媳妇立马来了精神道?:“此话当?真?”
惠娘点了点头道?:“自?然当?真,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先回去了,等明日再和嫂子仔细分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嫂子还是要宽心才是。”
她这一番话说的李二媳妇直眼?热:“好,我明日等着妹子来。”
又寒暄几句,惠娘转身?出门?,不想?在李二家门?口碰到了蹲哨的李大媳妇,黑布隆冬的,吓惠娘一跳。
见惠娘出来了,李大媳妇谄笑?着迎上前去,殷勤道?:“白日我听说谢家兄弟将老二家的牛讨回来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住着,我们家平时也没少帮衬你们家,谢兄弟可不能?只偏帮一家啊,我们家的地想?必谢兄弟也有办法……”
惠娘没等她说完便怼了回去道?:“没那本事,李大嫂子别挡道?。”
“哎,惠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男人生病的时候,你坐了我们家多少回牛车跑去县里抓药,你不记得啦?”李大媳妇胡搅蛮缠道?。
惠娘气极反笑?道?:“首先牛是李二嫂家的,你们虽为妯娌却早已分家各过各的了,其次若驾车的是你家,每次多要一文钱的车马费时,你可没想?着攀交情,最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不仅仅欠了官府的青苗钱,还有我们家三百文的担保费,你们李大一家但凡有个喘气的,这钱我就不能?不要,还有就是让开?!”
惠娘外貌颇为秀丽,又总是文文静静的,对人也温柔和善,总是笑?脸相迎,相处下?来总让人觉得她性子好极了,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李大媳妇被说的十分没脸,讪讪的站在一旁将路让了出来,等惠娘走过去之后?,她低啐一声咒骂道:“不就男人是个死读书的,牛气什么?还能?老天开?眼当个秀才娘子不成?凭你也配?!”
李大媳妇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惠娘脚步顿了顿,心道?:李大媳妇丝毫不觉得自家连累了邻里心中可耻面上无光,反而觉得天经地义,就像人人都?欠她的一样,也是绝了。原先还觉得李大媳妇摊上李大这么个赌鬼丈夫怪可怜的,如今却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