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让诸公久等了,实在失敬,失敬了!”
魏相平时都不苟言笑,现在却笑得格外亲和,那干巴的脸皮都快要扯裂了。
只是,这故意摆出来的笑容没有让在场的六人放下心来。
恰恰相反,他们心中更加没有底了。
魏相在河南郡当了十年的郡守,他们多多少少与之有过交往,曾经也在他的手中吃过不少苦头。
他们深知魏相内里是一个十足酷吏,所以一直对他感到厌恶。
如今骤然看到他这副“笑面虎”的模样,本就心虚的几人自然更加不安。
几个月之前,当魏相被天子征聘到长安那是非之地的时候,几人可谓是拍案叫好,一连几日,连豆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在他们的眼中,那时候的天子只不过是霍光手中的傀儡,而且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获得实权。
魏相被征聘过去,要么就此远离朝堂,默默无闻;要么就会得罪霍光,惹得一个身死族灭的后果。
最初,当魏相被任命为品秩为千石的御史中丞时,这几人更是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
哪里知道,而后的几个月间风起云涌,那个被他们看不起的少年天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夺了权,最终彻底扳倒霍光。
这魏相摇身一变,成了天子身边的亲信和功臣,不只直接被封为拥有两千户封邑的高平侯,更是入阁成为了大学士。
而韩不害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远在天边的魏相,凭借一道天子诏令,竟然又杀回了雒阳县。
单单是诏令里那一句“巡抚三郡,暂代三郡军政之事”的话,就让魏相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怎么可能让韩不害等人心情愉悦呢?
他们明白,自己面对魏相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定可笑至极。
虽然可笑,但仍然是要摆上来的。
他们知道魏相为什么要来河南郡,所以不想让任何的把柄落到魏相手里。
“本官此次奉诏而来,多有叨扰,还望诸公海涵,日后在三郡之中行事,亦要请诸公多多提携。”
“尤其是韩公,还将中院和正堂让给了本官,本官回京之后,定然会向县官陈奏此事,让陛下知晓韩公高义。”
魏相以前极少说这样的“漂亮话”,如今突然这样一说出来,更让几人有些不寒而栗。
“魏公乃县官使者,身负重任,我等能在驾前效力,为县官尽忠,是我等三生有幸了。”
河南郡守韩不害原先是雒阳县令,曾经是魏相的下属,郡县在一城之内,自然最能感受到后者的压迫感。
但是此刻,却不得不压下心中的厌恶,将这漂亮话说尽。
“韩公说得是啊,魏公远道而来,我等本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六十有余的上党郡郡守王啬也附和道。
“魏公主政河南郡十余年,深得官民爱戴,是我等楷模和榜样。”须发稀疏的河内郡郡守邓展也连连说道。
一时之间,如春风般和煦的奉承之言扑面而来,让魏相在心中连连冷笑。
如果是以前,那么魏相一定早就黑了脸。
但是他在长安城呆了几个月,从天子的身上学到了一个本领:笑着把事情办透,把人办死,也是一种本事。
于是乎,魏相也笑呵呵地与几人虚与委蛇了起来,这正堂之中其乐融融,看不到丝毫的剑拔弩张。
当韩不害等人侥幸地以为魏相转了性情时,后者突然带着笑亮出了刀。
“韩公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极好,能为县官尽忠,是我等三生有幸。”
“诸公想必已经知道了,本官此次前来,就是替县官来敦促徙民之事的。”
“县官想要问问诸公,家訾在百万钱以上的人家,三郡共有几户,而又有几户已经迁往平陵县了?”
魏相脸上仍然有些僵硬地挂着笑容,这让韩不害等人一时语塞,几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回答。
“为何诸公不言语,是还没有定论吗?”魏相再次笑着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三个郡守中的“领头人”韩不害站出来应对此问。
“魏阁老,兹事体大,县官虽然已经下诏,但恐怕仍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免得引起民乱,正所谓……”
韩不害还想着要拿官场上的那些推委之词来应答,但是魏相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