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缓,语气极轻,犹带着微喘,“当年我父亲早已脱离暹圣教,听闻教中有变,仍是执意要回去。”“他说他‘此心犹在,死生皆无畏’,他是无畏了,只给我留下那么一副轻飘飘的尸骨,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周景宜回忆着,声音有些干涩,他将自己腰间那柄剑解下扔到陈颐身前。“陈颐,我一定要知道我父亲死前发生了什么,你要么便用这把剑杀了我,要么便只能等明日再见林惊风。”桑萦看向周景宜扔过来的那柄剑,是他一直挂在腰间的,剑鞘上嵌满华贵的宝石,此时剑柄已然不是木制,而是和剑鞘如出一辙的张扬惹眼。她将剑拿在手中,走近周景宜。“周景宜,我师兄他们是你的人帮忙带进来的吧?”“你虽迫我同陆恒假婚,但又给陈颐传了信,还把我同门师兄师姐都带进浣溪山庄,我承你这个人情,若明日我师父安然无恙,今日事我不会再同你追究。”见桑萦不再言语,一旁陈颐漫不经心道:“她不追究,我会追究。”“周景宜,你父亲当年偷盗长寅武学手书,叛教另立门户,我原本也不在意,可现下,我容不得了。”“便权当是清理门户了吧。”陈颐说罢,望向江成,“送周庄主回去陪陆庭深把这出戏唱完。”而后他揽住桑萦的腰,腾身点水,带着她从海面几起几跃,平静海面荡开涟纹。桑萦手扶在他精瘦的腰身,有海风吹散她心头的全部忧思。落到陈颐那艘没旁人的福船舱板之上,桑萦并未松开他。“陈颐,若你是我,你会今夜想办法救人,还是等到明日拼力一搏?”陈颐微微叹气,而后缓缓抚过她的柔顺的发。“明日便见到你师父了。”*月色苍凉,东方将白。桑萦站在浣溪山庄西山山顶,看着漫天霞光破开拂晓晨雾。她心中彷徨难安,一夜未曾合过眼。倘若只因她一念之差,而错过了相救师父的唯一机会,她此生都不会安心。这会人已是来得差不多了,桑萦垂眸看向下方陆庭深等人所在的观景台上。陆庭深不知在同众人说着什么,然后起身摆手示意了一下。随后桑萦便见到着浣溪山庄服饰的护卫抬着几口木棺上到观景台上,将木棺陈列在众人面前。片刻后,陆庭深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山下传来。“诸位,此间四口木棺,皆是我陆庭深手足血亲,我妹妹天资卓绝,远超于我,死时尚不过十六,正值妙龄,却命丧于林惊风剑下,我浣溪山庄同天归剑宗势不两立,今日便请诸位来同我做个见证。”“带上来。”陆庭深扬声喝道。随着他此声令下,十几个人抬着一副极为沉重的铁笼上到一处丈高石阶之上,固定住铁笼,而后守在一旁。铁笼之中隐约可见一人,看不清脸,单看身形同林惊风极为相似,桑萦看着那人,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那是师父吗?她死死望着铁笼中的人,希望那人能抬起头让她看一眼,好借机辨认清楚。可那人一动不动,被人关在笼中,似动物一般任人肆意羞辱,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桑萦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铁笼周围的十几名护卫,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实则浣溪山庄的人她也不敢说都见过,可她在这庄子里也算是待了足有小半月,每每寻到机会她都会借机探查一番。旁的她不敢肯定,可时常跟着陆庭深的几个精锐护卫她确是心中有些印象。此刻这铁笼周围的人,却没一个是的。借着地势之便,桑萦再度望向宾客席位。这一丈宽高的方正铁笼并非离陆庭深最近,反倒是挨着东侧的宾客席位,东席一字排开,除了空荡下来的观音堂的席位,就是御剑门、不二山庄这些对陆庭深明示过会支持他的门户。救人这件事,她也只有一次机会,若一击不中,且不说她自己的后果,便是她毫发无伤地杀出重围,想再救师父却是难上加难了。事关师父性命,桑萦半分不敢大意。她看了半晌,越发觉着铁笼中的人可疑。看此人方才活动过手脚,镣铐之下,腕间隐约可见被磨出的一片深红血印。而在他脖子上圈着的铁镣远比手脚之上的沉重。他应是很不舒服的,但自始至终都从未抬起过头来。若他是师父,应不会这般回避。现在这人这般作态,就好像是有人事先叮嘱,不许他抬头一般。再看铁笼周围的布局,若是她认定此人是林惊风,强行上前去,只怕立时便要被陆庭深提前布置好的人手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