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当天,弈云林是被喧闹的锣鼓声给吵醒的。与他数墙之隔的街道上,娶亲的花轿正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轿中的新郎是侗州守军主将游易的小儿子游悦华,此时紧张兮兮地攥着衣摆,一轿之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轿中人急急喘息,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游街的侍从走近花轿,担心道:“公子,你还好吗?”
“商音,我……我们还有多久到?”
唤作商音的侍从回道:“大约半个时辰。公子,今日婚宴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啊,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放心,”游悦华一掐手臂,试图镇静下来,“我才不会丢游家的脸面。”
半是鼓励、半是承诺地说完这句话,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前几日游船时的情景。他的未婚妻,翁刺史府的三娘子翁如蕾,以诗才闻名于侗州的才女,与他泛舟湖上,静静地听着他嚷嚷了大半天。无非就是随母亲姐姐们出门打猎郊游的小事,游悦华兴致勃勃地讲述他是如何在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发现一只毛色驳杂的兔子,又是如何追逐着它、不忍心将它射杀,最后追到了兔子窝,说到这里,翁如蕾还提问:“这一窝的兔子毛色都如第一只那般驳杂吗?”
她推过来一盘剥好的新鲜莲子。
游悦华恍恍惚惚,仿佛身处梦境。
翁游两家的这门亲事很早便定下了,他要嫁的本来是翁二翁如韫,谁知那翁二病倒了,一病就是大半年,母亲看不上这么个病秧子,就改了翁三。初见翁如蕾时,她为他提笔作诗,风度翩翩,待他又关切又礼貌,他喜欢骑马,翁如蕾当着马场众人的面为他牵马。那一天,平素最爱纵马驰骋的游家小公子居然就由着她牵马在马场附近慢悠悠走了一圈又一圈。
和翁如蕾相处的每一刻都令游悦华无比欢欣,他心想就算是在她面前说梦话,她也会专注地听完,当她望向他时,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眸中只能映出他一人的身影。
今日他就要同她成婚了,今日之后他们将永远在一起。
一想到这里,游悦华就恨不得立刻钻出轿子去见她。翁如蕾骑着马,与他一帘之隔,游悦华只要抬起手掀开帘子,就能看见她。
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到了翁刺史府门前,花轿落地,商音扶着新郎迈进翁府门槛,而一身红衣喜服的翁如蕾则留在门口,招呼起客人来。
处处张灯结彩的庭院里,弈云林迷路了。
引路的侍从在绕过一个拐角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弈云林仔细回想,甚至连他的摸样都不记得了,那个侍从就像一滴融入水中的墨,眨眼间了无痕迹。
弈云林独自乱逛许久,竟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人。不知何时,吵嚷的人声也散了,偌大庭院里徒留大红灯笼与红绸,寂静无比。直觉告诉他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弈云林狠狠掐了手背一把,就在他吃痛地抬起头时,一个跌跌撞撞奔跑的小侍从闯入视野。
他当即迈开步子追上去,就望见几个侍从带着新郎入新房。
偌大的庭院又活了过来,声乐不绝。
看来他已经错过了拜堂,难怪方才一个人也没有,估计连侍从们都放下活儿赶去观礼了。弈云林默不作声地跟在送完新郎的侍从们后面,这些侍从送完新郎想必也是要去席间忙碌的,那么他就可以跟着去吃席了。
才走出几步,新房里就传出杯盏碎裂的响声。
侍从们忽的惊叫起来,四散着跑开。
弈云林眼看着跟随的目标从一个分散成六个,还都去往不同方向,一时之间脑子都停转了。不就是打碎个杯子么,一个个都如惊弓之鸟一般逃窜!
失去了跟随目标,弈云林掉头回来,打算溜去新房看看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他蹑手蹑脚地移到新房窗下,就着支开的窗口朝里望去——新房里竟然有两个人,除新郎外,有一黑衣人坐在桌前,桌面铺的红绸上赫然躺着一把出鞘的刀。
新郎的红纱帷帽和碎瓷片一齐散落在地,新郎蹲在床榻边,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弈云林略微调整了身体姿势,以便于更快地翻窗进去,右手握上剑柄,时刻准备拔剑。他静待了好一阵,却不见屋内二人有任何动作。黑衣人端坐,新郎瑟缩,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互不干扰。
又等了好一阵,弈云林忽然发觉出一丝诡异:黑衣人和新郎的动作有问题!黑衣人自他发现时起就没动过,而新郎却保持着诡异的相同动作发抖,这让弈云林不由得想到振翅采蜜的蜜蜂,新郎的发抖简直和蜜蜂的振翅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常人能做出的动作。
想到这里,弈云林后背被冷汗浸透了,他再也受不了如此诡异的安静,飞奔着远离了这间诡异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