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府这几日派去码头接人的车马就未曾停过,翁如琼带着名册两头跑,唯恐怠慢了哪一位宾客。名册上邀请的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只剩下几位。他扫视一遍这几个名字,目光忽的停在“辰阳千方蛉”一行字上。
千方作姓,实属罕见。千方氏发源于北方大漠,那里飞沙滚石,漫天黄沙,千方先祖曾是统治北漠的殷晖王。传闻,殷晖王族面生四目,一对主阴阳,一对主生死,凡人与之对视必定丧命。
当今世界,原本有八国分踞天下,百年前,西方诸国混战,生活在海上的禾穆攻占了邻国日出国,以盛产美玉闻名的庭琦吞并了妢安,由此八国变六国,日出和妢安难逃亡国之命。先帝煊威帝在位时,北方大漠的殷晖国进犯边境,先镇国大将军陆英捷挥师北上迎敌,势不可当,破城池无数,最终兵临殷晖王城玄月城下,殷晖王自刎,举国皆降。
如今殷晖王这个封号依旧存在,只不过北漠多了一个官位——北漠节度使。
在翁如琼的记忆中,翁氏似乎没有人与千方氏交好。辰阳郡地处东南,与北漠相距甚远,为何这千方蛉是“辰阳千方蛉”呢?
朝廷官员与北漠殷晖王族私交,几乎可以说是谋逆重罪。这一点煊朝律法上并不写明。
傍晚时分,那位辰阳千方蛉到了。走的大概是陆路,没有船只。若说她是走陆路,又不曾见到车马,她只是闲庭信步般走到翁如琼身后,就像一个本地人用过晚膳后出门遛弯。
“在下辰阳千方蛉,见过翁四公子。”
翁如琼惊愕地回过身去,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戴黑纱斗笠的黑衣青年,声音如佩环相击,清脆动人。
“恭候多时,翁府已为客人备好了马车,请随我来。”翁如琼引着千方蛉登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远去。
她究竟是谁的客人?
千方蛉从侧门进入翁府,等候在此的一名侍从领着她径直去了翁二翁如韫的院子。佟小霓持剑立在翁如韫身侧,神色戒备。
“你就是‘华胥’?”翁如韫问道。
千方蛉从容地落座,隔着黑纱,翁如韫只能堪堪瞥见她微扬的唇角。
“是。”
“你来得太晚,紫金锁的人已经栽了两个了。”
“无所谓,”千方蛉看着她,“他们本就无用。”
翁如韫冷哼道:“口气倒是不小。可如今计划受到阻挠了,我们应该先把捣乱的家伙揪出来,你能吗?”
“是么?计划不变,我只是来办一件事的,其余的东西并非我分内之事。”
“但愿你能完成你的任务。”翁如韫冷了脸,起身进屋。
佟小霓受命监视千方蛉的一举一动,就没有随翁如韫进屋,而是立在千方蛉身后,与她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千方蛉从袖中取出一支漆黑的线香放在庭院的石桌上,吩咐道:“将这支香放进他卧房内点燃。”
她下命令的模样十分自然,佟小霓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依言照做。拿过线香,佟小霓飞身跃上屋顶,一路疾驰,几息之间便赶到了弈云林下榻的小院里。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弈云林正在练剑。佟小霓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翻墙而入,潜行到卧房窗外。卧房里,魏芩正绞尽脑汁写信给矩山弈府:“……行船途中遇一帝都行商,名叫卿玦,甚为可疑,但公子青江镇遇险是被她所救,目的不明……天辉陆氏陆绛凰似有意与公子交好……”
卿玦能带着两个人玩轻功水上漂,要他怎么写?陆绛凰哪是有意结交,分明是馋他家公子身子,又要他怎么写?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焦头烂额的魏芩对佟小霓潜入卧房毫无察觉。佟小霓将线香投入香炉中,悄然离开。不多时,卧房内的熏香气味变了。原本醒神芬芳的香气变得浑浊,像醇酒注入山泉,溪水化为沼泽,拖着人的意识不断往下沉沦。
毛笔脱手滚落在铺开的信纸上,洇染出大片墨迹。
弈云林收了剑回屋,见魏芩趴在书案上熟睡,便轻手轻脚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拿了个坐垫盘腿坐着歇息。也许是练剑耗费了太多力气和精神,他坐了一会儿便困意上涌,不由得身子一歪靠在书案上,也进入了梦乡。
入目是堆积成山的书简。
弈云林神情恍惚地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翻看。书名叫作《归汹王传》,讲的是流浪市井的孤女洛洲在乱世中揭竿而起,联合了诸多势力建立起新的城邦,自立为“归汹王”的故事。
在故事的最后,归汹王洛洲被心腹一刀封喉,在这之前她还身中好几种剧毒,下毒的人分别来自当初的几股联合势力,归汹国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