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金尊玉贵,自是娇纵的。
我不高兴了。
我指着随行的岑书正(被我悔婚了的前未婚夫)——那时候这位哥哥老跟着我了:「岑哥哥,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袋,里头有你送我的小貔貅!你快帮我打他嘛!」
岑书正勒马扬鞭,一鞭往他脸上抽去,他一手攥住马鞭,只一把,便将岑书正打马上揪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我惊讶于他那瘦弱的身体,竟隐藏着这样大的爆发力,我吓得直往后退,生怕他也来打我,我「哇」一声哭了,哭着找我阿爹。
我阿爹的副将过来,一只手就将他拎起来撺在地上。
哼!活该!
谁叫他欺负我!
我怄了他一整天的气,到晚上跟阿爹阿娘用餐时还气鼓鼓的,随便动了几筷子便不吃了。
阿娘摸我的头:「小云婳,怎么啦?谁欺负我家小云婳啦?」
我赌气将筷子扔到地上:「他凭什么丢我的枣花糕嘛!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阿爹叫人去打听怎么回事,副将说小事一桩,有贱民抢侯府的东西,已经处决了。
我当时便傻了,哭着去推那个副将,要砍他的头,质问说你怎么能乱杀人,你们怎么能乱杀人?
副将无话可说。
我阿娘也是恼我,罚我跪了半晌,又用戒尺打我手心,我阿娘的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阿娘说,上位者说话做事是要负责任的,有多大权力,便要担得起多大的责任。人要有一颗充满善意的心,紧黎民之所紧,系黎民之所系。若是国君,那便得君无戏言,言出法随。
我听了后很惭愧。
我这个人其实蛮怕欠别人的。
何况是欠长意一条命。
那是我此生都挥不去的梦魇。
让我辗转反侧,郁郁难眠。
梦境里全都是长意的一双眼,黑白分明,极致的骄傲,又极致的卑微,还有些赤裸裸的恨和欲。
我发誓我此生做过的坏事,仅此一件。
后来,我有空便去黎民苦厄处施粥,一生裙钗俭素,生日时收到那么多珍宝金银,我全都拿去,充了军费。
再见长意,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长意。
又或者说除了我,没人能认出,长意就是曾经路边,那阴鸷的少年。
他长得,已和过往大不同了。
他已是我父的门客,那名副将已然死于意外。
我父门客何其多也,我还是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他那双眸子,还有他那颗显而易见的泪痣。
一刹那,我觉着苍天有眼,让年幼的我的过错能够得到弥补。
因此,我对长意一贯讨好,常趁着无人时,分给他枣花糕,他盯了那糕很久,淡淡说大小姐,属下吃不了甜食。
后来,长意便逮住机会捉弄我,调戏我,送我上天堂,又踩我下地狱。
我也不跟他计较。
我欠他太多了。
我想他该是喜欢我的吧,或者说喜欢我的心情占了上风。
我记得那些年,他随我父出征,每回都给我带小礼物,他给我带江南的花,漠北的玉,还有一次,他带给我他俘虏的,西戎王子金错刀。
我在他书房里,还看见他绘过的,我的清秀小像呢。
我想他该是喜欢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