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气说我不会回来,我就算是饿死,就算是跳了长安城楼,也决计不会回来。
倒是我阿娘私下赠了我很多金银首饰,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心疼我。
我阿娘如今在哪里呢?
我很久没见过了。
不知是进了窑子,还是充作军妓。
应该是,已经没了吧。
她性子刚烈,不像我。
娼獠供人取乐的画舫行在水上,硕大船桨摇着,击影流碧。
卖油翁含了一口酒,捏着我的嘴,强行将酒往我嘴里渡时,我看见萧长意抱剑站在不远处。
残月挂他肩上,有风过柳。
我本能想向他求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便觉着自己好贱啊。
我阿爹和哥哥们的头悬在城门楼上,眼睛给秃鹫叼走了,苍蝇盘旋着,嗡嗡、嗡嗡、嗡。
萧长意和琼华公主的喜宴从皇宫直摆到长安城外,连贺了九天。
我父功高震主,萧长意接近我,引诱我,诬我父谋反,只为向皇帝交投名状。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这辈子,我自问待他尽心尽力,到了阎王爷那儿,我也俯仰无愧。
他说,要娶我。
他说,说我在这片狭小闺房里呆了小半生,终日习着针线女工,不知世上千万般变化。
他说要跟我十指紧扣,剪剪春日,看场屋檐细雨;炎炎夏日,听段水过风荷。还说要带我去看深山似火的叶,大漠如沙的雪。
「都不作数的,」我来这窑子时,鸨儿倚门甩着小帕,「女人呐,就是这点想不开。凡事都得去问个为什么。可人世间,从来都只有结果,他既做了选择,还问什么为什么。」
鸨儿说,是萧长意叫人丢我进窑子的,还叫她安排人好好「招待」我。
我听了后很难过。
我被卖油翁拖着,只觉他全身湿滑,每个毛孔都能渗出油来。
我无比痛恨自己的懦弱。
恶心和恐惧是由不了人的。
我挣扎着向萧长意求救:「长意,赎我!长意,赎我!」
他沉着脸上来,拔刀杀了卖油翁。
还是会来救我的吗?
萧长意。
对我还剩,几分心疼呢?
萧长意。
卖油翁的尸体横在船头,红色的血滴滴答答。
我记得抄家的时候,那场雨也是这么滴滴答答。
满院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偌大侯府,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我看见萧长意提剑带兵,一脚踹开正门往里走,银色铠甲上,雨水将那些血渍哗啦啦往下冲。
我想求救,到底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