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殿中好不热闹,更有甚者在此间同宫女起舞。秦地民风彪悍,就是秦王见此状也不喝止,反而抚须大笑。
来敬嬴祈和我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只是嬴祈来者不拒,多喝了几杯,难免脸上带了丝丝微醺的颜色。我知道他的酒量非凡,这一切不过是做给那些敬酒之人看。
正当气氛正好之时,却有一白发老头蹒跚至殿中,对着秦王所在的王座,纳头便拜。
「秦王赢纵,你忘记秦国历代先王一统天下的宏愿了吗!」那老头虽已蹒跚,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
嬴祈低声提醒,这是前任大宗伯的兄长,也是秦王的堂兄,一直在军伍中行走,前些年才赋闲。
「孤没忘,孤不敢忘!」秦王反应迅速,丝毫不弱于那老头,站起身来便是一杯痛饮,随即眯着眼,恶狠狠地扫过阶下众人。
那老头气势为之一滞,片刻后,又有几个宗室在他身边跪下,重复着那一句「秦王赢纵,你忘记秦国历代先王一统天下的宏愿了吗!」
我的眼睛流连忘返,想要将那几个刺头的脸记下来,这才发现,那三五岁的大宗伯也赫然在列。
秦国已经有数年未曾开疆拓土,我的齐国和北方的燕国得以苟延残喘,这些宗亲想来早已不满。失去了战争的机会,他们就失去了分得土地和奴隶的机会。
「哼!」秦王一声冷笑:「诸位都是孤的叔伯兄弟,今日缘何至此!」
「秦国不是你嬴纵的秦国,是嬴氏的秦国!」老头撕心裂肺地喊出这句。
秦王大袖一挥,将手中杯盏尽数扫落在地。
秦王俯视,而宗亲虽跪着,却是人数上占了上峰,昂扬地对抗这秦王的威慑。
「当来了。」嬴祈见此低声笑道。
「什么?」
「好戏开场了。」他冲我眨眨眼。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钟响远远传来。
众人听见声音,皆是一愕。
秦王宫中有一口万斤巨钟,只有嬴氏重臣薨逝,才能敲响,向天下传讯。
天子十三响,诸侯九响,大夫七响。
那玄长悠远的钟声在七声之后,戛然而止,殿中的气氛也在这时来到了冰点。
所有宗亲高官乃至我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移动到了空缺的大宗正的席位上。
片刻,报丧之人将大宗正薨逝的消息带来,殿内人低声交谈嗡嗡响有如蚊蝇。
原本昂首的宗亲数人,开始有了第一个退回座位的。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
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开始出马的老头和三五岁的大宗伯。
秦王笑了,笑得放肆极了。
那如豺狼般的笑声飘荡在大殿中。
他随后停下了笑容,直视阶下二人:「堂兄,孤待你不薄。」我虽然没有回头,却感觉到背后幽幽的寒意。
谁知,回答秦王的,并不是那白发老头,却是三五岁的大宗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起先以为是听错了,直到他重复了第二遍,第三遍。
秦王没有反应,反倒是大司马王剑起身,走到他身边,腰间长剑出鞘,在一声声吸气声中,横在了大宗伯脖颈之上。
嬴祈出声道:「大司马且慢。」
我侧身看他,却哪有分毫阻止的意思。
「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搬弄是非,着实可恨,我为王上除之而后快!」
一声并不如何清脆的行剑之声后,是身体颓然倒地和兵士清理的声音。
我并没有看到王剑的动作,我的眼睛被嬴祈的手遮住了。
等他松开手,眼前哪还有那个三五岁的小孩,只剩下一个被溅了一身血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