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像是也放宽了心,随口问道可曾择下了吉日没有。
吉日,良辰吉日。
我又咀嚼了一遍这个词,然后俯身挑起了姜明绣的下巴问道,绣绣可曾择下过吉日不曾。
她此刻的脸比起塔娜来更如死灰,根本不像16岁的女儿家该有的神态。
看来北羌王帐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她还不知道。
镇北侯见状,稍稍欠身说他便不打扰我的家事了,随后会派人来把塔娜接去。
我没看他,只道舅舅慢走。
「塔娜,给你底也伽的人……不会是镇北侯吧。」
我用羌语跟塔娜问话,眼睛却是在认真端详着姜明绣的脸,想从中挑出一丝端倪来。
见她露出了熟悉的惊恐神色,我稍稍定下心来,转身朝着奄奄一息的塔娜走去。
我是不信塔娜真的敢听孟朝的话的。
「只要能杀你……借谁的手杀,不都一样吗?」
真的吗,我沉着声音问道。
蹲下来,扭过她的脸,我第一次发觉这张脸上可以藏得住这么多恨意。
她不再搭理我,一身凛色的样子。
未免有点太配合了,我拍了拍手叫人进来,让他今天就把鸩酒给塔娜灌下去。
「不等镇北侯了吗?」他问道。
自然是等不得的。
我掠过他,把一脸凄色的姜明绣从地上抱起来,朝着帐外走去。
她缩在我怀里柔软得像只绵羊。
27
那道圣旨落到姜明绣手里的时候,她比我预想的平静多了。
于是我让周围一众看着她的侍女都先退下,留下我与她二人独处。
许久不见她满头簪得这么华丽,我望着她又带红妆的样子枉自出神。
我知道她又想起来去岁初嫁时的情景,因此我命人特地把一应用具全换成了大孟的样式。
黄甸甸的圣旨被她捧在手上,她此刻端庄又大方,像极了史书上描摹的和亲公主的样子。
我想张口唤她绣绣,此情此景我却叫不出口。
我只有她了。
她或许也明白,她只有我了。
我俩都静静地没有说话,直到她突然出声说,能不能带她回一次朔州城。
记忆跟蝴蝶一样呼啦一下全涌上来,我甚至觉得朔州城和京都一样远,明明上次去不过隔了两年。
我握住她的手说好,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把手抽开。
塔娜死后,我派人把她的帐子同着她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焚烧殆尽,可到底底也伽闻久了,我一时闻不到那甜腻腻的味道会难受得发狂,只有待在她这儿的时候,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汉人说,夫妻本就是要白首不离,连枝共冢的。
如今我宿在她这,总是好像能窥见我未来同她也是这般似的。
就算一辈子都得做孟皇把控北羌的傀儡,享得如此斗沙片刻的美好,也不算白来一趟。
28
我当夜便带着她回了朔州城,这一次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的,我原以为她不喜这样惊动百姓,不想她却是对着一众前来围观的汉民笑得温柔又舒心,他们纷纷跪下说和政公主是赐予他们和平的恩人。
我牵着她的手伫立在城墙上,明明底下是如潮的跪拜,我却被上面的风吹得直发冷。
我以前从未细想过和政二词的含义,因为她那时与这二字太不搭了,可眼下我不知何故,却从中隐隐悟到这二字原本自带的悲凉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