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转过身,重新去灶台前煮热水。
木屋里再次变得很安静,只有咕嘟嘟的烧水声和外面簌簌落雪的声音。阳光透过半打开的羊皮帘子,一束接一束地投进来,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拉出深深浅浅的光影。
其实她本来以为他们应该是这样的关系。
每一次接吻和拥抱之后无法克制地想要靠近、想要继续下去和进一步的冲动,都被她理解为某种难以抑制的情动、欲望的发生与对身体的渴望。
她可以相信他们之间是情。欲的涌动,却无法相信彼此间还可以有更多的东西。
她可以亲吻和拥抱他,却无法想象他们会相爱。
好像只要以这种方式来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就来得及在陷进去之前逃跑。
如果把这段穿书的经历理解成一个梦的话,她只不过是在梦里面遇到了令人心动的少年。在梦里面接过的吻以及拥有过的爱恋般的感觉当然都很美好,可是无论多么真实都会在醒来以后被渐渐遗忘。
至少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哼。说话不算数是小狗。”云渺轻哼一声,埋在被子里闭上眼,开始睡觉。
因为埋在被子里很闷又呼吸不畅,她过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探出头来,只露出小半张脸,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止渊睡。
这个少年就坐在床边的木地板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偏过头看着她睡觉。他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睡着,她反而越睡不着,总感觉被黑莲花反派盯得背后发凉,在心里数了一百只小绵羊,数完以后还是没有睡着,只好又数了一百遍谢止渊。
最后她终于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身边很安静,不知道谢止渊在干什么。
风沙沙地卷过床上的纱幔,几粒星光从云层里漏出来,投落在睡熟的女孩的脸上。她纤而长的眼睫在睡梦里乖巧地一动不动,偶尔被风吹过才轻轻颤一下,一根一根,清晰而分明,仿佛历历地计数着时间。
坐在地板上的少年安静地看着她。谢止渊垂眸擦着手中果子的残渣,似乎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可即便他不说,谢云渺也知道,他是记得的,不然他方才怎会说她喜欢牛乳?
他其实都记得的,但却还是要这样对她。
眸光再度落在那道刀疤上,耳旁似又响起了郑盘在院子里讥讽的话语。
水榭那边,谢濬被赵内侍扶上轮椅,推着上了石廊。
“你可看出他几分真,几分假?”谢濬问道。
赵内侍思忖道:“奴婢也只见过世子一面,只今日看的话,世子说话得体,待公主和善,不像是那般偏听偏信之人。”
见谢濬不说话,赵内侍又笑着宽慰,“殿下放心,王府里还有贵妃的人在身侧护着,公主是吃不了亏的。”
的确,就算谢云渺是个能忍耐的性子,那白芨也会事无巨细的将事情说给张贵妃,若谢止渊当真苛待了她,便是同贵妃与太子作对,得不到任何好处。
谢止渊现在这般处境,应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谢濬慢慢合眼,用呼字法来调节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就连这呼字法,也是她教给他的,这让他如何不去想她……
回到茂王府,府内已经备好午膳,谢止渊没有外出,而是留在清和院与谢云渺一道用膳。
食盒里的牛乳果子,也被采苓取出搁在桌上,就摆在谢云渺手边,就连她也知道,谢云渺喜欢吃这个,因为在东宫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带着太子不能吃却也舍不得丢的东西回屋,而这牛乳果子,出现的次数可不算少。
谢止渊屏退婢女,屋中有只剩他们二人。
谢云渺下意识朝牛乳果子看去,犹豫了一瞬,还是刻意避开,去夹了别的菜。
“为何没同张贵妃诉委屈?”谢止渊问。
谢云渺没有说话,只闷闷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与太子说?”谢止渊又问,还是没有得到谢云渺的回应。
“为何不说?”谢止渊搁下碗筷,彻底看向她,“你若说了,他们定会为你做主。”
谢云渺轻道:“夫妻之间的事,何故牵扯旁人。”
“夫妻?”谢止渊抬手便捏住了她的筷子,一把将筷子抽出,拍在桌上,“谢云渺,你太抬举自己了。”
谢云渺没有气恼,拿起帕子擦拭唇角,随后起身站在谢止渊身侧,她轻匀了气息,开始为谢止渊布菜。
谢止渊看不出神色,只眉眼间阴郁更重,片刻后,他低低笑了,“谢云渺,我给了你机会的。”
他去东宫的路上,走得那样慢,便是在给她与谢濬倒委屈的机会,可当他来到园中,却看见他们坐在水榭,旁若无人般谈笑风生。
这一天他杀了很多人。一天之内同时杀死这么多人,对他来说也是很少见的事。杀人给他带来一种残忍的快意,拧转手里的刀,看着鲜血泼出来,漂亮得和那些绽放在忘川河对面的彼岸花一样,比任何一切事物都要更加接近死亡。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犯了杀孽。犯了杀孽的少年,归途只能是烈火灼烧的炼狱。
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洗去身上的血,扔掉手里的刀,换一件她说好看的干净的白衣,靠在墙边看着她的时候,似乎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原来像他这样的恶鬼也是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