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少年毫不避讳地回答,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可是没有死掉。”
“所以你想找个人杀你?”戴斗笠的人叹了口气,“假如你真的想死,找把刀在自己的心脏上捅进去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找个人杀你?”
“我做不到。”少年低声说。云渺极轻地眨了下眼。
眼神里透出些许惊讶与困惑,她迟疑着,以柔软的指腹按在他锁骨下方的那瓣花上,然后,轻轻地,压下去。
花瓣在她的指下泛起一抹异样的绯红。
与此同时,昏睡中的少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纤密而浓长的眼睫轻颤着,连眼尾都隐约变得微微湿漉,仿佛沾上一点雨落清晨后的露水。
被他这样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云渺来不及想其它的事,慌乱地扶住他倾倒下来的身体,双掌从他的衣袍上摸到一把温热的血。
她咬紧牙,环抱着他的身体,再次让他靠在洞壁边,然后忍着看见血和伤口的眩晕感,伸手把他身上的止血带全部拆开,仔仔细细地重新包扎了一遍。
一层一层沾着血的布带解开来,胡乱地叠起来搁在手边,整个洞穴里顿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
除了胸口最深的那道剑伤,这个少年身上还有很多程度不同的伤口。他刚才不应该那样乱动的。那些动作导致大小伤口都渗出血来,把他穿在里面的那件雪白衬袍染成了和外面的深红色大袖袍一样极烈的颜色。
也许是因为闻到血腥气,也许是担心主人的安危,乌骓马在洞穴外不安地刨着蹄子。
在这样的山野间,传出来血的气味实在太过危险。云渺把谢止渊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以后,从自己的荷包里翻出混着麝香和黄柏的药粉,撒在洞口,驱散了里面的血腥气。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倚靠在洞壁边的少年微微歪着头,已经睡得很安静。
微弱的火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像在白瓷镀上一层淡淡的暖色的釉,有种令人不忍打破的静谧与易碎感。
她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捏了一下他垂落的指尖,注意到他的手指冰凉得像雪,又摸了摸他苍白的额头,却发觉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他开始发高烧了。云渺在小巷深处等了许久,外面一片安静,只有屋檐下一阵铁马叮咚在响。
就在她想要探出去看一眼的时候,“嗒”一声,背后的少年轻轻落在地上,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解决了。”耳边传来少年清冽如碎玉的嗓音,“走吧。可以进去了。”
“别动。”她扯一下他的袖子。
“我没杀人。”少年的神情无辜又天真。
云渺轻哼一声,揭开他捂住自己的手,转过身,在他的面前踮起脚,攥着他的衣角把他拉近了,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襟,在少年干净如新雪的气息里闻到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有血的味道。”她以手指轻轻点一下他的心口。
“那是我的血。”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受了伤。”
云渺还要再说什么,再次被捂住眼睛抱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轻轻放下来,站在一个狭窄的小巷里,睁开眼睛,眼前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群人。
倒了一地的是那些佩刀的侍卫。他们都被刀柄敲晕了用一根麻绳乱糟糟地捆成一串,个个都是伤痕累累而且奄奄一息的模样。这些人确实没死不过也就只剩一口气了。
“居然真的没杀。”云渺小声喃喃,只看了一眼就被重新捂住眼睛,没能完全看清那些人身上的伤势。
“我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坏蛋么?”面具下的少年极无辜地眨一下眼,纤而密的眼睫扑闪一下,忽地又轻笑起来,自顾自地点头,“我确实是。”
云渺十分不高兴地戳了一下他的心口:“所以我最讨厌你!”
他被戳得轻咳一声,却笑起来,再次把她抱起来,足尖点地,旋身离开了这里。
那种叫做荼蘼香的毒会让他深夜时分剧痛和失温,但是身上的金创伤又会导致他高烧不退,这种冷热交错的现象云渺很早以前就见过一次了,那一次他受了伤在清晨时分昏睡在她的床上。
这是一个命悬一线的夜晚。斗笠下的少年仰着脸回答,稚嫩干净的声线一板一眼,机械一样复述别人的话,“他们说要宰了我去做下酒菜,还要杀了你去报官拿赏金。”
似乎觉得少年这种单调没有起伏的声线打报告有些好笑,白衣男人仿佛忍不住几乎要露出微微的笑意,却又及时止住了笑意。
“谁教你这种杀人的方式?”他继续问,“每杀一个人就报一个数,什么人教你这种做法?”
“是师父。”少年歪着头,天真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要把目之所及的人全部杀掉,一个接一个数下去的话,就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目标。”
“否则的话,”他认真地说,“就会挨打。”
面前的白衣男人静了下,转过身,轻声自语:“真想好好教教你可惜我没有时间了。”
淅沥的雨水中,白衣男人在河畔走过,身后跟着头顶斗笠的小小少年。白色的衣摆拂过河畔,犹如飞鸟的翅尖点在水面上。一池粼粼的光破碎开来,倒映着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雨渐渐停下了,树梢上缀着水珠。
白衣男人坐在树下,悠悠地吹着一曲叶笛。斗笠下的少年坐在他对面,手里玩着一只草叶编织的蚱蜢。
这个小小的少年低着头,玩得很专注,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玩具,干净的眼神里满是好奇,甚至显得有点高兴,连风吹起哗哗的雨珠子从树梢打落在头顶上的斗笠时都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