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先走了,你自己再想一会儿。”她提着灯转过身。
顿了一下又回过头,谢瑗笑着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让她感受到呀,不然万一哪一天她跑了怎么办?”
下一刻,少年从倒了一地的尸体里直起身,手中握着一尺长如薄纸般的刃,轻轻一甩,血珠扑簌簌溅在雪白的屏风上,像是一幅雪中肆意盛放的红梅图。而立在血光里的少年仿佛踏雪寻梅的贵公子,微笑里有种诡秘的奢艳与华贵。
“你们的主人在哪里?”他歪着头,抬起手,手中一线刃光如血。
四面八方的刀手们缓缓地包围上来,没有人敢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刚刚落地的那一瞬,这个恶鬼般的少年解决了所有的弓弩手,每一刀都精准地割破了敌人的颈动脉,动作轻松得好像在自家花园里逛了一圈。
明明灭灭的烛火里,刀手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决定在下一刻同时冲上去。
“没有人回答么?”少年似乎看不见他们抽刀的动作,只是垂眸凝视着刀尖上滴落的血珠,轻声自语般,“你们都是南乞帮的人吧?真是可惜呢只好全部杀掉了。”
他微微歪着头,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孩子气,仿佛一个误闯入别人家的小孩,可是说出来的话语却残忍得好像地狱里十恶不赦的恶鬼。
“凡背叛我的人,”他轻声说,“皆该当死去。”
下一刻,烛火坠地,衣袂飞扬,刀光汹涌!而这一日,望月楼被人包下了。
包下望月楼的是个女孩。于是云渺第一次看见了谢止渊被关在他母妃的宫里做什么。
整个洗去毒的过程中,那个少年静静地躺在榻上,盖着一件氅衣,一根又一根银线连接在他苍白的手腕上,没入他的血液,像是交织缠绕的无数银质蛛网,一直连到榻边的一个青色大玉海里。
这本来是一件玉质的盛酒器,此刻浮动着半透明的绯红色光芒。那里面是一层浓稠的血,被银线从他的身体里引出来,滴答坠落在玉器里,再以银色的箸挑开,速度极慢地搅动。
这个过程是把他全身的血都放出来,然后洗一遍,再送回去。
因为极度的疼痛,整个过程中他都是醒着的,但是没有什么意识、也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存在,无法动弹,只是躺在黑暗之中,反复地忍受着强烈的痛苦,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最残忍的一瞬间,就是把他全身的血都放出来的那一刻,这个少年会失血到极致,陷入一种濒死的状态里,再被强行从这种濒死感之中拽出来,那个瞬间只有被扩大了无数倍的疼痛在身体里搅动,像是一瞬间被无数荆棘鲜血淋漓地穿透身体。
整个过程里,云渺就坐在谢止渊的身边,低着头,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她注视着这个少年的眼睫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轻颤,盖在氅衣下静谧苍白的模样像是被深埋在雪下很多年。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做这样的事。这个美丽残忍的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这种无解的毒折磨,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强行换血,逼着他在剧烈的痛苦之中活下来。
现在她突然知道为什么每次从淑妃的柔仪殿里出来,这个少年的状态都显得倦怠而恹恹,垂着眸子,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靠在什么地方睡过去。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不能离开长安太久,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回到宫城里。如果不回去的话,血液里的毒就会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可是如果回去的话,就会经历一次这种极度痛苦的换血过程。
日复一日,十数年如一日。
坐在轮椅上的鬼七公缓慢地操作着这些步骤。他苍老干瘦的手指极稳,执着一枚银质的箸,一一地挑动银线,直到最后一刻手腕突然一抖,拽动了所有银线。
清洗过的血液沿着无数银线重新没入少年的身体,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微微地颤抖。
“结束了。”鬼七公用一张帛布擦掉了沾在干枯手指上的血,转动着轮椅转过身子,“接下来就看命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倘若没能醒过来,他就会死。”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来的那天,是个夜色浓稠如墨的晚上。屋檐下的铁马叮叮当当地响,漫天的繁星都黯了,只有一线月光破开云雾,铺洒在落满榆钱的青石砖路面上。
如水的月光下,女孩搭乘一辆黑色的马车,披一件黑色兜帽袍子,牵起裙角从马车上走下来,随手往候在门边毕恭毕敬的小厮手里递了一张名帖,用脆薄如冰的声线平静道:“我以这个名字订了雅间。”
小厮展开名帖,上面以朱红色的印泥盖着:“白头老翁”。
这位不久前杀死黑水寨主、又彻底颠覆南乞帮、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中间人的名字,第一次以这样奇异的方式、通过一个代表着他的女孩,在这个夜凉如水的夜晚突然出现了。
来的第一日,女孩签下一张价值千金的银票,要了一个最贵的雅间,又点了二十个南风馆的小倌和十几名花楼最美的姑娘,让老鸨把这些人统统送到雅间里。
第二日,她叫了手艺绝佳的厨子,要求做了满桌的佳肴,又让最好的艺人与舞姬来到雅间。小厮们在楼道间进进出出,连底下经过的客人都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曲声、闻到飘香四溢的饭菜气味。
路过的客人们都开始传说最顶层的阁楼里来了位豪掷千金的贵客,正在享用这里最好的姑娘、最美味的佳肴、最周到的服务,不知道是何方大人物,但必定是什么家财万贯的贵公子。
兵刃相击的声音如同清脆的裂帛之音,刀身震颤着撕破浓烈如实质的黑暗。数不清的惨叫和闷响之后,一点忽明忽灭的火绒燃起,少年左手握着刀,右手举起一星点燃的火绒,站在遍地的尸骸里抬起头。
从蜡烛熄灭到火光亮起,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只用一把一尺长的左手刀,就杀死了这里所有的人。
大袖底下的刀无声地滑回去,少年举着那支燃烧着的火绒,推开了面前的门。
这些刀手看守着的就是这扇门。“你又带这些做什么?”
绯衣的少年单手撑在窗台边缘坐着,歪头看坐在地板上的女孩收拾自己的荷包。
“你别管我。”云渺低哼着把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往自己的荷包里放,塞得这个小包鼓鼓囊囊,像是那种漫画里小动物搬家的行囊,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式小玩意。
“不出意外的话,日落前我们就回来了。”
谢止渊有些好笑地看她,“半日不到的行程,带干粮和药粉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