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棚子里面,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前,几个彪形大汉正抱着酒坛子碰杯。
“今日真是大收获!没想到来销金河打捞尸体能捡个世家大族的小孩!”
其中为首的大汉拊掌大笑,“倘若没死,活着送到平康坊能卖出个好价格,倘若死了,尸体带去黑水寨也能当个投名状。”
“大哥是如何捡到这个小孩的?”
另一人问,“穿的衣裳料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这种人家的小孩怎么会出现在百鬼坊的销金河?”
“鬼知道怎么会在那里。”
那个人站在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边,压下头顶的斗笠,温声询问:“请问宫城该怎么走?”
隔着帘幕般的大雨,一个少年提着刀站在满地尸骸里,低垂着头,雨水混着血水打湿了他的额发。
“沿着城墙一直向西北。”
站在满地尸骸里的少年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回答问路的旅人,“你会看见子城东边的夹道,进去后不久就是宫城。”
“多谢。”戴斗笠的人说,转身离去。
风在那一瞬间吹起他的斗笠,斗笠下的一双眼睛空茫有如大雾弥漫。
原来戴斗笠的人是个盲人。他看不见面前的满地尸骸,也看不见提着刀站在尸骸里的少年,瓢泼的大雨掩盖了空气里的血腥气,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屠杀。
然而就在风吹起斗笠的那个瞬间,一缕血的气味被风携裹着吹到了他的鼻尖。
与此同时,屋檐下的少年提着刀旋身而起,足尖轻巧地落在他的背后,手里的刀刃旋转着刺向他的后心!
“小孩子不要总是想着杀人灭口。”戴斗笠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当啷”一声,刀刃相击在雨幕里,摩擦声犹如金石裂帛般响起!戴斗笠的人转动左手腕,大袖里的刀无声滑出,一线冷光迎向少年手里的长刀,竟然硬生生将他逼退了回去。
提刀的少年猛地咳嗽一声,在雨水中飞快后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随手抹去唇边的血,抬头望向对面戴斗笠的人。
“你很强。”少年低声说。
紧接着,这个少年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突然松开了握刀柄的手,反手握住前面的刀刃。手指被锋利的刀刃边缘割破了,他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了,用刀尖慢慢地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戴斗笠的人怔了一下。
这对皇室姐弟对坐在荷花池中央的水榭亭台上。几名宫人送来一壶江南送来的阳羡茶,又摆开一盘青白玉为子的棋。亭台外水声潺潺,两人一边对弈饮茶,一边慢慢地聊。
起初扯了几句宫里的家长里短,后来他们开始聊朝堂上的政事。谢瑗很惊讶自己这个平日里总是乖巧低调的弟弟对朝堂之事竟有不少了解,说话的时候手里捻着一枚青玉棋子,微微垂眸,落子时棋子清脆起落,玉石叮咚作响。
谢止渊主要问的是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态度,以及他们的父皇对于近日之事的想法。
这些都不是不可以聊的话题,谢瑗逐一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谈完以后,她弯着眼睛笑了一下,问自己的弟弟:“止渊,你是不是近日有什么烦恼事?”
“皇姐怎么知道?”谢止渊歪着头问,这副样子装得像被姐姐看出了心事的弟弟。
“你是我弟弟啊。”谢瑗笑着说,“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怎么可以不互相关心呢?”
这句话似乎让谢止渊怔了一下。他捏着一枚青玉棋子,面对着下到一半的棋盘,垂着眸,片刻后,轻声问:“倘若有一日,我做了很坏的事呢?”
谢瑗愣了一下,然后开玩笑:“还能怎么办呢?那就只好带回宫揍一顿了。”
谢止渊笑了一声。他撑了一下身体,双手扣在头顶伸了个懒腰,这一刻这个少年才流露出几分恣肆的少年气,不像是他平时那副乖顺听话的模样,反而在懒洋洋的气质里藏着一种隐约的锋芒。
“要是真可以这样就好了。”他懒懒地说。
停顿一下,谢止渊一只手撑着下巴,抬起头,很认真地问:“皇姐,‘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心上人’?”谢瑗愣了一下,笑起来,“能问这个问题,就说明你心里有很喜欢的人。心上人,就是我在跟你谈话的时候,你心里在想的名字。”
“我夫人是我的心上人。”谢止渊点点头,“我每天都在想着她的名字。”
谢瑗看着他一副认真的模样,又笑:“喜欢一个人的话,你得告诉她啊。你不告诉她的话,她要怎么知道呢?”
“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谢止渊抓了一下头发说。这时候他看起来真像是因为烦心事而苦恼的弟弟了。
紧接着,他又捏了一枚棋子,垂下眸,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自语:“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心会知道。”谢瑗想了一会儿,回答,“喜欢上什么人的时候,心会知道。”
说完这句话,她笑了一声,提起雪灯站起来,拍了拍对面的少年的头顶:“为了这种事情而苦恼,看起来才比较像是弟弟啊。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交给皇兄皇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