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缠满白色布带,右手腕的布带还在渗血,苍白的额头也裹着厚厚的布。垂落的柔软额发被风吹开了,露出底下乌浓而纤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着,像是停落在风里的黑色蝴蝶。
微微歪着头,呼吸声很浅,这个少年睡得昏沉。他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大约是因为在发着高烧。凌乱敞开的白色衣襟下面,单薄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心脏像是受伤的小动物那样不规律地跳动。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响起,戴斗笠的人踩着落叶从外面回来。
他把一件厚实的氅衣盖在少年的身上,坐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伸手摸到一个盛满水的木碗,慢慢地把里面的清水喂到少年微微张开的口中。
微凉的水珠滴落进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纤浓的眼睫眨动一下,缓慢地睁开,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
“醒了?”戴斗笠的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并不回答。戴斗笠的人也不介意,把手里盛着水的木碗搁在一旁,而后俯下身,伸手去摸少年的额头,想要检查一下高烧的情况。他是个盲人,看不见面前的东西,只能慢慢地摸索过去。
触碰到少年的一瞬间,他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了,小孩子不要总是想着杀人。”
原来就在他俯身下去的刹那,少年从他的大袖底下取走了他的刀,抓着刀刃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因为这把刀没有鞘,两侧都开了刃,少年的手指被刀锋割破了,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沿着刀尖滴落在地面上。
“你应该知道你杀不死我的。”
云渺气得和谢止渊打了一路的架,打完架的时候才发觉他们已经离开了百鬼坊,停在不远处一座偏僻的宅邸前。这里大约就是那批见不得人的银子的来处。
宅邸前守着一列侍卫,每个侍卫都佩着刀,列队绕着宅邸来回巡逻。
这里靠近西市以南,是夷汉混居、人多眼杂的地方。外郭城各处都不允许私自雇兵,但是这一带却在官府的管辖之外,时常有佩刀带甲的侍卫在熙攘的长街上护着商贩的马车经过。
在侍卫们看不见的地方,很轻的“嗒”一声,一个红衣少年抱着女孩从屋檐上轻巧落地,把她轻轻放在地面上,旋即挡在她面前,靠在两道砖墙的夹缝之间,微微侧身,望向不远处的宅邸。
守在门口的侍卫们正在换班,这是个很好的闯进去的时机。
大袖下的一尺刃滑出,又被人轻轻压住了。谢止渊回过头,看见身后的女孩摇了摇头。
“可以动手。”女孩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严肃地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不许杀人。”
“好麻烦。”靠在墙边的少年无声叹了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抱怨一句,抬起手指压下盖在脸上的黄金面具。
风吹起他高高束起的漆黑长发与飞扬的红绫发带,面具下的少年微微垂眸,眼底一线刃光流闪而过,仿佛刀剑出鞘前的锋芒一闪。
同一时刻,风叮叮当当地卷过屋檐下的铁马,站在宅邸门口的侍卫首领抬起头,愣了一下。
小巷之间走出一个少年,孤身一人,阳光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深红色的大袖在风里翻飞,如同一对被狂风鼓起的蝴蝶翅膀。
“打扰了。”少年以手指抬起半边黄金面具,露出底下一个微微勾起的笑,“请问可以让我进去么?”
“你是什么人?”侍卫首领按住腰间的佩刀,一时之间不确定是否应该拔刀。
站在小巷之间的少年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双手之中空空荡荡,什么武器都没有拿,单纯无害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因为迷路而走丢的小孩,提问的态度温和礼貌得如同站在邻居家的小院外敲门问路。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少年歪着头,望过来,“麻烦让一下,我想进去找个人。”
“那个人的身份,”他接着说,微笑,“前任淮西长史的参事。”
此言一出,侍卫首领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向前一步,抽出腰间的佩刀,对手下的人低声下令:“解决他。”
“速度要快,不要打扰到里面的大人。”首领低声说完,手下的侍卫们已经拔出刀剑缓缓地包围了前方小巷里的少年。
“我倒是也很想快点解决。”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少年叹了口气,“可是我夫人不许我杀人。”
“不过”
藏在大袖底下的刀无声滑出,他垂眸凝视着指间的一线刃光,轻笑起来,仿佛自语般地说,“不被她发现就好了吧?”
头顶上方一道刀风呼啸着挥来,他抬起头,握住了那柄刀,旋身落地的刹那间,扑簌簌的血光如一场纷纷的落雨。
踩着血的少年站在红色的雨里,仰起头,指尖轻轻一甩,甩开了刀尖上的血。
少年干净清冽的声线透着冷漠,“你进宫城要杀的人是父皇。”
“原来你是宫城里的一位小殿下其实我差不多猜到了。”
尽管被刀抵着命脉,戴斗笠的人却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虽然用左手刀,可是实际上是个右手剑客。”
少年冷冽稚嫩的嗓音回答,“你的刀里有剑意,一剑斩漫天霜寒,那是星霜剑的剑意。”
“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戴斗笠的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