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地捂住嘴巴,不想让声音漏出一分一毫,但实际上呢,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他站起身,拼尽全力把爱人拖到轮椅上,双手握住后把,倒数第二次对她提醒:“身体不舒服赶紧跟我说。”
“嗯。”内心一声轻笑,笑给自己。
好奇怪的感觉啊,明明已经不下了,但耳边却还是能听到绵绵雨声。
觉得很奇怪的她开始挖掘起了过往的记忆,到最终回答给她的仍旧是一片空白,她不免苦笑了起来:“果然啊,岁月不饶人。”
与她并排坐着,扭过头的他已经见怪不怪“我们都多大了,也早就知道了吧?”
“是啊,人生就像是一条路,无论你怎么走,等待你的都只是不一样的坟墓而已。”
“………”
只觉得钟声越来越响,白鸥越来越多,洁白的羽片纷纷扰扰。
已经遗忘了过往的她还能记起自己和他有过一段写日记的日子,直到后来变老的两人才发现,过往只能是过往。
它根本不是或童话或小说里那所谓的爱的记忆,那只是一口苦涩的泉而已,让老去的人感慨火热的曾经,成了单纯的回忆的苦果。
这可能是种纪念,但绝对是种伤害,伤害已经消失了的年轻人。
沉默着,心已经开始平静了,至少最后……请允许我再自私一下吧:“老家伙”
“嗯?”
“你还记得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吗?”屁股下的毯子已经被雨水浸透了,冰凉如约而至。
虽然想承接她的问题去回忆,但记忆的潮水早已不是曾经那般纷至沓来,那些记得的,已经被抹去了,他挤不出一丁点的话来回答她这个问题。
而这也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所以才会说“舰长。”
“……嗯?”
“你爱我吗?”
闻言的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当然爱了,比所有人都要爱,比他们要多爱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那就好。”说罢,她缓缓合上了眼。
“……布洛妮娅?”他小声的这么问“我在。”
他的心放下了一点,但没一分钟又问“布洛妮娅?”
“嗯?”她应答着,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明明回答了,但为什么会想哭呢?所以他又问“布洛妮娅?”
“……嗯。”
欸?眼睛为什么湿润了?我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会流鼻涕?她不是还在吗?所以他接着问:
“布洛妮娅?”
“……舰长……”
“我在呢,在这里呢。”他激动地包住她那只逐渐失去温度的,已经枯萎的手“布洛妮娅……爱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最爱我的那个不是吗?”他死死地握住那只手,不愿放开,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提醒她“话说你该着凉了吧?我现在就把你推回去。”说着,他打算起身,但徒然发现身体却动不了了,双唇嗫嚅着,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很用力,也很凉。
他笑了笑,然后…泪流了出来:“布洛妮娅小姐,晚安…晚安”
霎时,鸟鸣声如潮水般淹没了船坞的低吼,无垢的洁白遮住了半边天,嘈杂振翅的声音如上帝的低语: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给穷尽一生的热情献给生活的她,最好的墓碑。
曾经的他多么希望这场幸福的婚姻只是一场梦;现在,他多么希望这样幸福的婚姻只是一场梦。
抬首,眼前,满是薄雾满是雪。
——日在烧蝉在叫,风在吹云在挪。
只感觉哪里好像在敲钟一般,刺进耳内破坏了这火热的夏日,于是拄着拐杖的佝偻身体挺直了点,近乎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在抬望旭阳的时候似乎久违的反抗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沙哑的嗓音里透露出哀怨的意味;“这才几点啊,可开始敲钟了。”
耀眼的鲜红在不停增大的年轮下为了存活被迫染成了扎眼的灰白色,盘亘曲错在一起的道道皱纹早已磨灭了他所拥有的勃发英姿,微微蜷缩的身体脆弱不堪到哪怕只是不小心的碰撞似乎都有可能掐断他那苟延残喘的生命脉搏:时光荏苒,如今他只是匆匆人海中的一员,没有丰功伟绩,没有蓬勃野心,更没有去贪婪任何的动力。
他只是这个大千世界中,最常见不过的,为情所困的,垂死的老人而已。
伴侣的逝去成了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那份幼稚劲儿仍不死心,他还在拼命活着,还在拼命的想起她……哪怕她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彻底模糊了,哪怕曾和她一起共度的时光已经不在了,哪怕会突然有一天又少了一个记得名为“布洛妮娅。扎伊切克”的人,他也还在拼命活着,拼命去想起她——这正是他每天都要提醒自己究竟为何要在床头柜上放一张纸条的原因,那里面清楚的说明了这个过一天忘一天的老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愿意日复一日地步徒走几个小时,去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拜访那位已经快要被忘记的爱人。
很不错,今天的雪原阳光明媚,微冷的空气吸进肺里而产生的只是点点颤痛,高大挺拔的松树披上了白色的毯子,徒增一丝别样的魅力:“好在,这里都是平路,要不然哪天我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这样说完,哈哈两声笑的同时陌生又熟悉的建筑进入了视野,他便自嘲的笑了一声,缓缓走到垂青的墓碑旁,低语“老家伙,赶紧爬出来感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