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今日,是得把一些事了结了,得把这剑还了,才能安心的和娘子回临安过日子。”阿生说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曾静手上接过了钗子,熟练的帮妻子挽起了秀发,对着镜子,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娘子的眼睛,真好看…”是回想起了什么,是那黑夜中闪过的刀光剑影,也是她曾经的容貌。
“回临安,临安?这剑,又是还给谁?”曾静有些惊讶,转过身,抬头看了看那人,迎上了他平静的目光。
“我前些日子让福叔帮忙打听了下临安那边,想着在那边置业,如今时局安稳了,娘子若想回家,我们便回家。这剑,是我师傅给我的,我既是要远离着朝堂,这江湖,便也不需要带着这参差剑了。”说着,他顺势蹲了下来,看着还在诧异的曾静,轻声笑了笑。
“回,回临安,我在那,我,还能回去吗。你这剑,今日,是要去见你师门的人吗。”曾静微微皱眉,看着江阿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能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同门的面前呢,是曾静吗,那细雨呢。
正邪之分,人是否能抛弃过去重新开始,那些名门正派,怕是会对她的出身嗤之以鼻吧。
“嗯,留在金陵,回临安都好,我们慢慢计议,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今日是去见往日的师兄,也是现在的掌门,这剑,还给他,便是了了我的前缘了。”说着扶起了自己的娘子,看见她已将先前的玉佩系在了腰间,又看了看自己腰间另外的一半,用手贴住她的脸颊,“以后便是我们了,无论什么,我们夫妻二人同心,怕是再长的岁月,也难不倒我们了。”曾静的脸上稍稍松懈了下来,眉间挤出一丝笑颜,心里暗叹自己的傻夫君,有时间神机妙算的不得了,有时候又着实天真了。
“好。”曾静不好推诿了,眼神朝房梁上的辟水剑望了一下,只怕这次还剑,没有自己丈夫想的那么容易啊。
她的心里,一边住着痛苦,一边住着欢乐,顺遂的时候,不能笑的太响亮,否则笑声会吵醒另一边的痛苦。
两人骑马来到了城西的一座客栈,这里大多是进京的一些贵客落脚歇息的地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落座后,阿生见曾静有些警惕的环视着四周,便宽慰到,“别担心,霍师兄为人正派,不会难为我们的。”
曾静给两人斟了杯茶,正色说到,“你们昆仑上面的人的做派,我自然是知道。我未曾听你提起过你这师兄,你昔日和他纵使交好,但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了,还是小心为上。”阿生听了是笑笑低头喝了口茶,把用布包裹的长短剑,放在了桌上。
“是,是,娘子说的对,我们小心为上。”阿生乖巧的点点头说道。
昆仑的人自以名门正派相称,眼里便是容不得沙子,素来不喜欢与其他门派的来往,纵使近些年人丁凋落,也还是端这着架子。
元末明初,中原百姓事遭受蒙古统治者变本加厉的苛捐杂税,汉人更是市场被强取豪夺,许多江湖门派虽然是处江湖之远,也是深受波及,有些人选择明哲保身,同时也有心怀天下能人志士,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但也还是走出这山野之间,投身于抗元大业,去各个阵营里出谋划策。
其中有许多便是明太祖起义身后的推手,只是连年征战,后来都死伤无数,太祖登基后,也是深知这各大门派的力量,忌惮这习武之人的能耐,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便颁布了禁武令,但暗中默许黑石的创建,意在把各种好手纳入麾下,若不从的,便赶尽杀绝。
自此之后,江湖正派便断绝了和大明的来往,各自休养生息。
这民间,如今当道的,似转轮王之辈,正是在这青黄不接之际,攀上了这阶梯,成为了黑石之首。
可以说,这些年间,黑石扎根大明每寸阴影中,便是拜那王座上的人,和这些江湖正派的袖手旁观所赐。
万物都是相生相克,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看来,此次黑石一役,又有许多江湖中人在蠢蠢欲动了,这里和朝堂,从来不缺乏争斗,只是这王冠,在不同的人之间辗转易手罢了,只是可惜,每次的更替,都免不了一场场腥风血雨,这一次,又有多少人,要殒命于这刀剑之下了吧。
半盏茶的光景,小两口有一出没一出的闲聊着,虽是曾经站在对立面,但大致还是认同彼此的。
“虽然容貌尽变,但这份气度,还是七弟那种兵临城下仍不动声色的风范,眼神还是这么凌厉…”来者从上边顺着楼梯缓缓步下,周围仍是有些许嘈杂,他那浑厚的声线却仍能清晰的传到两人耳中,一抬头,那白衣男子,与这雍容华贵的背景甚是格格不入,他款款走来,只其一人,却声势浩大,“只是,多了些优柔寡断罢了。”转瞬间,男子已经走到两人跟前,抖了抖衣袖,眼神又略过,扫到了曾静的身上。
“三师兄,哦不,是霍掌门,你来了,真是,别来无恙啊。”江阿生旋即起身,抱拳相迎,曾静也随着起身点头问好道。
今日前来的,便是张人凤师门的三师兄,霍白。
霍家也是江南名门,这昆仑山中,有不少像张人凤他们的世家子弟,也有出生草莽的赤足百姓,入了山门,便是以德行剑术排资论辈,不问出身。
许是都生长于书香门第,自打小,霍白和张人凤也是惺惺相惜,两人是在剑法论道上争锋相对,也是吟诗品酒间相谈甚欢。
霍白生性内敛,外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本人对剑术极为痴迷,与温润如玉,颇具侠义之风的张人凤,倒是不时也有异议。
张人凤的天资和领悟始终在他们这一辈所有人之上,就算是年长他几岁的霍白,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过张人凤生性耿直平和,不在乎这些虚名,为人行事得体,不僭不滥,不敢怠遑。
当日,张家灭门惨案后,张人凤自然和昆仑山上断了往来,以避免泄漏行踪。
也是在斩杀转轮王后,他才通过信物又和霍白联络了起来。
“张师弟,别来无恙,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我之间,无需多礼,我还是听你唤我师兄自在些,呵呵。这位,想必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弟妹吧。”霍白言语之间带着几分不可直视的威严,侧头又看了看曾静,是确认了对方身上的气息,并非常人,又看了看仍端着笑意的江阿生和那桌上被包裹着的长物,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
“阿静,这位便是当今执掌昆仑的霍家三师兄。师兄,这位是我的发妻,曾静。”江阿生说着看见曾静有些不露声色的戒备,是想缓和下有些尖锐的气氛。
“好,今日见着师弟近况安好,也是慰师傅在天之灵了,他老人家临终前,便是盼你好,若当年不是师弟执意下山,如今这掌门之位,便是张师弟的了。”霍白对着曾静也是不藏着掖着,虽不知对方来路,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师兄说笑了,执掌师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任,昆仑上下,非师兄不可。师兄你今次来金陵是处理私事,我便借光,把这参差剑还给师兄了。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张人凤,只有江阿生。”阿生便是开门见山,想着免再生事端。
当日,张父受高人指点,将张人凤送往昆仑,修行多年,本想是压制其身体内的恶疾,却没想到,他天分极高,小小年纪便参透许多师兄弟多年来都无法领悟的秘诀,更是因为左右手都能同时开弓而与众不同,太师父便命匠人将昆仑山上玄铁给他专门打造了这参差剑。
“师弟,你今日,可是来还剑的?你这样,让师兄,如何自处。这剑,便是只跟你一人的,若还剑,那这,怕也是连同人,也一并还给昆仑吧。”霍白言语之间,是说穿了来意,左手一搭力,便是掀开了那粗布,展露开两兽纹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