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乍着头发,就跟打车轱辘底下爬上来似的,他抹了抹脑门上汗,也想跑出去吼上两嗓子。
昨儿确实热,白天热晚上也热,热的人五脊六兽睡不着觉,汗顺着脖颈子往下淌,擦都擦不供。
躺在床上,他跟焕章净折饼子玩了,后来干脆搬到大房里,铺了席子,又去菜园子舀了半盆凉水,那也是愣了不知多久才静下心。
歌在飘,他也跟着晃荡起双腿,还扬起手看了看左撇子。
手臂上的些许茸毛已经立起来了,暂新而蓬勃,他就又看了看自己这拳头——同手臂一样,拳头上也泛着层层小麦色,浸着潮气。
兴许是斜睨时余光瞥到了云丽,左手支在炕沿时,手就被她压了上来。
一片柔软中,心里却有些发空——其实他也知道为何发空——脑子里幻化着幼年以及少年时所经历的零星场景片段,拼接的过程又想起二哥结婚时姑姑提起的内段往事。
黑白色组成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几乎和球场上的追逐异曲同工。
彼时心里所想,妈要是看到这狼狈相肯定又该数落我了。
现在呢?
都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得好听,一百年的变化谁又知道。
院子里锣鼓喧天,知道献唱的是县文工团的,不知道的却是,演唱的曲目里竟有《梦回唐朝》。
就回头这工夫,窗外跟着了魔似的,在颤抖着。
然而没等书香完全转过身子,忽地又顿住了。
“跟我嫂子还说呢,要给你唱一出。”
扭脸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头乌发,就只这么一闪,他歘地一下就把内只小手又抓了回来。
“你看……”似是被歌手全情投入所感染,每个人脸上都带起了笑。
很快,奶奶的喊声也传进了书香的耳朵里,“跟云丽忙里忙外的,妈哪舍得,要唱也是妈唱。”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同样很快,外面也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她说过瘾不,四下里随之一片嚎叫,她又说接下来由谁谁谁给大家奉献一曲《祈祷》,随后一男一女就唱起了《祈祷》。
灵秀往西扫了一眼,抖了两下腿。
“妈——”清冽的混唱间歇,书香咧了咧嘴,手虽松开,脑袋却耷拉下来,与此同时,他也被灵秀拱了一下,“咋了?”
乌黑的秀发垂在腿上,映入眼帘的脸蛋似海棠花开,然而转瞬又拧眉而视起来,“要干嘛呀香儿?”
如梦境重演,又似汩汩泉水注入心田,书香张了张嘴,一时间嗓子眼被卡住,说不出话。
“咋了这是?”
洪亮的声音就来自对面,不过没等书香作出思考或者把脸仰起来,左手就又给娘娘抓住了。
“能咋?不就是气不顺给我嘟噜脸蛋子看吗。”
来自东侧的声音饱满,语调清澈,听起来似乎不像生气样儿,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打吃饭到现在就一声不吭。”
“不吭就不吭,说了归其,还不是妈亲。”
左手被捏了捏,奶声奶气的话也是令人脸红心跳,更脸红心跳的还在后面——妈说他:“多大了还靠人儿?不臊得慌?”
阵阵香风在歌声和笑声中荡漾起来,充斥耳畔时,同样嚅软的声音自西向东也在这个时候渗透过来:“多大不也是孩子吗,到了该哭该笑的岁数,还不让发泄?”
月光当头泻下来,窗外的世界跟锅里的粥似的,歌声掌声欢呼雀跃声,就热闹而言,跟过年别无二致,甚至更胜一筹。
他们也在发泄,颠起脚尖或吼或吹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然而不管台上台下,也不管你是脸大脸小是哭还是笑,此刻注定都会大汗淋漓——自然,书香也不例外。
“劲儿比我大,个头儿也比我高,敢不让吗我?急了还不把我掐巴了?”
几乎瞬间,他就想到了内个倾盆大雨的早上。
“就这轴劲儿,啊?随谁啊这是?”稀罕的味道就是在这咯咯咯中携裹而来,又在这夏日里的晚风中被他吸进鼻子里,是故,吸着吸着他就着了魔。
兴之所至,李萍笑着问唱哪出。
灵秀提议说玉堂春,“女起解也行,要不昆曲也成。”
这么一说,正合李萍心思。
“那妈就试试?来段女起解?”
她嘴上说试试,就清了清嗓,一声“来”后,随之打起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