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虎。”
“属虎啊,真看不出来,琢磨着你顶多属马!”
“净瞎说。”母亲笑笑。
陈建军大笑,半响才说:“那你小啊,我得大你半轮。”
“我是随父母下放,就咱城东小礼庄。”
“哦,芦苇荡。”
“你知道?”母亲撩撩头发。
“我家老三当兵前在那儿砍过几年芦苇杆儿,就那个苇箔,啊,大冬天的拴着砖头打。”
“牲口车上盖的。”
“嗯。”陈建军长出口气,笑了笑。
许久没人说话。
“为啥去云南?”母亲起身,靠回床头,“咱平海还有去云南的?”
“我黑五类么,一年多都没走成,后来,后来跟平阳的一批在沈阳会合,一半去了北大荒,一半就去了云南。”
“还有这历史呢。”母亲双于捧杯,两腿在床上摽在一起,穿着白棉袜的脚冲着镜头。
“那可不,我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陈建军笑笑,喝口水,完了继续笑,“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嗯。”
“说来也好笑,第一次去云南,啊,瞅着啥都新奇,蘑菇就不说了,那个松果长得跟棒子一样,我们就埋头抢啊,给带路老乡瞧得一愣一愣。”
陈建军笑得直拍桌子。
母亲也笑。她胳膊肘搁床头矮几上,单手支着下巴,脚部一抖一抖的。
“还有那四脚蛇,四脚蛇知道吧……”病猪的嘴像是被人开了个豁,字字句句花样百出地蹦出来,没完没了。
时不时地,他还要拍拍桌子,似是给那些攀着釉彩漫天流淌的音韵打着节拍。
母亲听得很入神——也只能用“入神”来形容了——附和,发问,感叹,一样不落。
我几乎能嗅到空气中那浓郁的可可味儿。
我期待牛秀琴能早些回来,然而直到视频结束,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
我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母亲拢拢头发,盘起了腿,她脸上那抹红艳的光仿佛要溢出屏幕。
接着一连两个视频里都没有母亲,可能都有陈建军吧,我草草拖了一遍,画丽昏暗得像块糊掉的锅巴。
倒是黑线和噪音一如既往。
总之,桌椅板凳,说说笑笑,谈的嘛,无非是工程,竞标和地皮。
当然,少不了分成,虽然没有明说。
俩视频日期分别是01年11月和02年9月,前者提到了博物馆,后者提到了文化宫,博物馆前年就开放了吧,文化宫好像去年才落成。
第四个和第五个视频之前都看过,老姚的声音确实有些耳熟。
第六个视频文件名是mini-DV-dcr-iplk-20040110005,母亲又出现了。
当然,最先出现的是牛秀琴的手,接着是一闪而过的黑呢子大衣,可能是陈建军,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说:“这大冷天儿的,搞个典礼不能在室内?”
“我也想,”牛秀琴笑笑,“可综合大楼不愿意啊。”
“是太冷,不够人性化,领导也是人嘛。”黑呢子大衣又是一闪。这货笑得呵呵呵的。
没人说话。
只有陈建军的脚步声。
乳胶漆白墙,红镶边的木质墙底,银色暖气片,宽窗台,两盆仙人球,窗帘没拉,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