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听了裁决者的话,又看着眼前三人——德卡斯特冷着一张脸,一副被挟持的可怜样子;姜芜面色恍惚,不知道正在想什么;而裁决者笑眯眯的,非常高兴非常满意似的。
不知道此人的脑子里转了几个圈,琢磨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想法。此刻夜深人静,唯有门前的灯火照亮了人们的面庞,他们三人身上都有血迹与秽物,一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鬼模样,而德莱的脸有些轻微的红,他责怪一般地看向姜芜,说道:“啊,我尊敬的主人……您竟然要三个人,没关系的……无论如何,为您效劳……”
姜芜听完,几乎要绝倒,恨不得把这人的脑子拿出来水洗一番,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腌臜东西,而裁决者大笑起来,姜芜猛然想到此人也并不算得上是一个正经人物——他走上前去,几步扯住德莱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来,抬起他的下巴看了又看,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像啊……”
他身上的血腥味道让德莱不由得皱起了眉毛,然而裁决者并不在意,只是退回到了姜芜身边。他捧住姜芜的手,吻了又吻,几近暧昧与温情,声音轻下来,仿若情人之间的低语,他说道:“现在恐怕不行……我亲爱的女士。好可惜,我最近有些忙呢。没关系,我总会来找你的,你要等我。如果你实在无聊……”他的目光扫过德卡斯特与德莱二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我也很高兴您能自己找些消遣来打发时光。”
“……”什么话!姜芜恨不得自己能晕倒,以逃避眼前的局面。似乎有一个并不美妙、唯有下流的误会产生了。她几乎要掐着自己的人中让自己不背过气去。裁决者绅士地退后一步,说道:“晚安,女士,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即使这夜晚里没有我,我也会不带任何虚伪地祝福您的。”
姜芜还想说什么,然而他大笑着,转身离开了。她正想要追过去,却被空气中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去路:正是方才裁决者施展的魔法。最终她与德卡斯特只能看着那个红发的身影走远,他哼唱着狂热的歌曲,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步履歪歪倒倒。
她转过头来,看见德卡斯特虚弱地坐倒在地,毫不顾忌地面的脏污沾染了他的服饰——也是,他身上已经足够脏了,再在意也没有任何效用了。
姜芜抽了一旁的一个椅子,毫无仪态地坐下,她看着阖眼一脸疲惫的德卡斯特,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德卡斯特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也许只是等待吧。”
德莱从屋内取出了热茶和茶杯,给他们二人倒上,放在桌子上,他睁着那双棕眼睛,茫然无知,像个可怜的小姑娘,问道:“发生什么了?”
姜芜看了他一眼——羸弱的、没有任何魔法力量的一个男人,宠物一样,全身上下找得到的优点竟然是好看和善于献媚……她莫名有些愧疚:此人在她身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自己便落到如今的地步上。
她一挥手,体内的三位恶魔便出来了。他们是经历也倾听了全程的人,可以进行解释。尤尔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仍然在消化体内纠葛交缠的灵魂,眼中一片混沌,话也说不出来;昔拉化作的鹦鹉到处飞来飞去,撞到空气墙便换一个方向,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唯有还保持着理智的卡穆尔将德莱连拖带拽地拉到屋内去,不管他如何惊慌失措,去进行详细的解释了。
终于一片寂静了。姜芜看着德卡斯特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椅子上,小口啜饮他那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她挑眉问道:“那你准备就这么看着?反正自己也死不了,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
德卡斯特摇了摇头,说道:“德卡拉中咒沉睡了,我们需要将她唤醒。这便是解法。”饮茶之后,他似乎找回了一点理智。
姜芜想起圣女的面目,想到她现在因为自己的几根头发中了咒,正乖乖在某个地方躺着睡大觉,就感到一阵滑稽。她问道:“仅仅需要圣女就好了?你要知道,现在那两兄弟可不是原来的实力,他们变得非常非常非常厉害了呢。教宗呢?从我授勋之后,我便没有看见过他老人家了,他如何反应?”
德卡斯特苦笑了一下,说道:“这种小打小闹,还不用教宗出手。”——姜芜心想:如此惨烈的“小打小闹”?似乎他们二人对这个词在理解上有一定的偏差。
她说道:“你对德卡拉的实力很自信。可是她那么轻易就中了那两兄弟的计。”
德卡斯特点了点头,又苦笑一下。他在身体上并没有非常大的损伤,却疲惫得甚至不能够维持体面的坐姿。圣子把椅子往姜芜那边挪了一点,身体倒下来,轻轻说道:“让我靠一下。”
姜芜僵硬地点头,身体也僵硬,整个人像个木偶一样,感受到圣子的依偎。对方的头发散落下来,冰凉、柔软、顺滑,月光一样流泻,有一些落在她的手指之间,像是稠密的丝绸,而她不敢将其绞紧,生怕对它们造成损伤。
德卡斯特的声音又轻又虚弱,要仔细听才能够听清楚。他说:“你不知道圣女和教宗的强大。即使那些贵族再积累几个世代的力量,应当也战胜不了他们。他们太心急了,竟然现在就敢动手。”
姜芜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她知道德卡拉很强,教宗更是非常厉害,却没有想到德卡斯特竟然会做此评价。她不能够从观察中作出间接的对比,然而听圣子的语言,一切都还在教会的控制之中,游刃有余,像是玩弄手掌心里咬人的一只猫一样。对此叛乱并不惊慌。
德卡斯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德卡拉沉睡过去的事……她应该是故意的。或者说,她不在乎自己被暗算,所以才轻而易举地中了计。”
姜芜不禁问道:“那为什么她不直接把这些事谋杀在摇篮里?现在已经造成了许多伤亡了,如果从一开始就解决这些事,不就不用发生流血事件了么?”
德卡斯特的苦笑真情实感地落地了,他说道:“你当作她的恶趣味好了。她不在乎这些伤亡,中计也只是为了有趣。我想她也许只是为了毁灭,为了杀人。她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一个能让她尽兴的目标了。”
“只要容忍那两兄弟如今的举措,让他们杀些无关紧要的人,杀些他们自己的血亲同胞,就可以制造出一个集结了全部贵族共鸣魔法力量的人。等那个时候,德卡拉出手,她既可以享受搏杀强者的乐趣,又可以一举摧毁贵族全部的力量──这样说,那两个红发蠢货倒是为她胜了许多力气。”
在冬夜的寒风中,姜芜被吹得一阵冰冷,手指都发麻。她原本的猜测里,无论如何,教会即使是受损的受害者形象,还算得上是一个好样子,即使许多地方都不尽如人意,但总的来说,并不算是非常让人厌恶的存在,对人民也是慈悲善良的。
然而德卡斯特的话揭露了这个庞大政体的另一个面目:仅仅为了德卡拉一人的欢愉与方便地消灭贵族的力量,它容忍了罪恶和屠杀的发生,即使那屠杀的目标是它的信徒,它也毫不在意,在所不惜,甚至不把那些流血看作牺牲。
德卡斯特看着女人的侧脸,感受到她的沉默以及沉默之中的某些感想。他说道:“裁决者与审判者阁下。他们二位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教会的力量。”
姜芜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她说道:“那些被杀死的信徒呢?……这是不必要的杀戮,对任何一方都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吧。”
德卡斯特点了点头,经由他们身体相接之处,姜芜能够感受到他的动作。圣子惨淡地说道:“是的。不过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个。教会与它的反叛者都不在乎,唯独我看到那些死亡,还是觉得惨痛……”
姜芜看着他袍子上那些血,不是德卡斯特的血。但正是因为如此,更让人感到无力:那些血的主人死了便是死了,不像圣子那样能够借由共鸣复生。
她怀抱着一个普通人的心态与看法,说道:“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我也挺在乎的。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心理上并没有问题,不愿意看到那样多的人死去。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呢?”
德卡斯特笑了。他的目光看向姜芜腰间的黑剑──德卡拉的血所制成的剑。他说道:“你可以借由剑,去寻找德卡拉,把她唤醒。她早一天去杀了那两个家伙,杀戮自然早一天中止。”
姜芜点头,她的手下意识抚摸到了黑剑的剑柄:冰凉的,在冬夜里相得益彰,使她联想到德卡拉的强大也如此冰冷。
那房屋的门又开了,德莱走了出来。想来卡穆尔已经向他解释清楚了发生的事情。然而他并不露出惊慌的表情,只是拿着茶壶,换掉他们杯中凉掉的茶水。
姜芜抱歉地向他笑了笑,说道:“你还没有在我身边享受些什么呢,翡冷翠就变天了。你失望么?”
德莱垂下眼睫,摇头,又用那双温润的眼睛看向她,眼珠含水一般,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他说:“没关系的,您是我的主人,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您的身边……无论富贵,无论贫穷。”像是婚礼誓词一样的话语。
姜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然而靠着她的德卡斯特径直滑倒在了地上──他晕倒了。姜芜看着他紧紧皱着的眉毛,猛然想到:看到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对着女人献媚,不知道圣子大人做何感想。惊阙地昏迷过去,不知能否能再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