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者看着女人沉静的脸,问道:“您作何感想呢?会因为我们的残忍而厌恶我们吗?”
姜芜摇了摇头,说道:“不——说实在的,我是一个异乡人,对你们的争端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也并不会无故泼洒自己的怜悯心。我还一无所知呢!不该太早下判断。”
裁决者似乎是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他说道:“看来,那我们只能用利益打动你了。”
姜芜睨了他一眼,自己也想不出自己应当被什么利益打动。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被动接收着外界的安排,在一个玄奇的世界里保持着一个庸庸碌碌的工人的心情。
“走吧。”裁决者说道,“在我的构想之中,我给二位安排了些轻便简单的工作,其实你们还算是要享福了呢,那些工作可比你们的日常要轻松多了……”
他继续顺着走廊往下,沿着压抑回环的楼梯向下走去。姜芜与德卡斯特二人跟在后面,并不说话。
说什么应当都不合适,她能够感受到德卡斯特的愤怒。不知道是被谋权胁迫的愤怒,还是目睹屠杀掳掠的愤怒,然而姜芜只能进行轻微的共情……说到底,她不了解这个世界,不了解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积攒了怎样的仇恨与怨怼。
一直往下,走出圣塔。在圣塔之内,处处触目惊心,多是绷断的肢体与血迹,女神神圣的化身顷刻变作人间炼狱,那最底下偌大的圣堂之内,没有任何人。女神清澈流泻水液的宝瓶之中,流淌出的是浓腥的赤红液体,
他们踏过那些供以涉足的金块,往外走,裁决者忽而转过头来,向着女神的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他的面容那样肃穆沉着,似乎无愧于自己的话语,只是在进行日常的祷告。
他说:“女神。尊敬的女神,我万籁俱寂也不肯发声的女神。求您庇佑我,庇佑我的哥哥,让我们推翻您的统治,在倒塌的神像上建立全新的国度。”
这样亵渎的话,倘若让某位统治者来听,必然发怒到双目喷火,然而女神屹然不动,神像仍然站立在那里,盈盈含着笑意:温和的、圣洁的,祂能够实现信徒的一切愿望,即使那愿望是为了颠覆祂自身。
姜芜看着那大理石像的稳定与静默,实在捉摸不透那神的想法。也许这就是凡人与神明之间的差距,他们苦苦泅渡,而神明永远保持一种亘古的静默,静默也是一种威严。
德卡斯特只目睹裁决者说出了那番话,待他说完之后,也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裁决者转过头来,看向他,微笑,问道:“尊敬的圣子大人。您既然是女神的代行者,能够倾听女神的话语,能否将祂的想法传达给我呢?……我实在是太鄙陋了,女神不愿意见我,不愿意回应我。我便只能来求你了。”
德卡斯特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在倾听,而裁决者始终看着他那不断颤抖的眼睫,进行着毫不客气的观察。最终圣子阁下睁开了眼睛,那金色的眼眸似乎在瞬间闪过了神的光辉,但顷刻又黯淡下来,如平日一般。
他怜悯与鼓励地看向裁决者,说道:“女神支持你们,鼓励你们。祂对你们的野心感到欣快。”
“那太好了。”裁决者回答道,他显而易见并不相信这一回答,然而德卡斯特也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出了圣堂之外。
在街道上,唯有寥寥人影。他们埋头匆匆走着,偶尔往圣塔处投来希冀的一眼,然后又飞速重新埋下了脑袋。德卡斯特步履平缓,正跟在裁决者后面,往住宅的方向走,然而一道人影闪过,直直撞过来,扑到了他的脚下,与地面相接时发出咚的声响,应当是非常痛的。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拽住了德卡斯特的衣摆。
这一唐突的出现让三个人都愣住了,德卡斯特低头看向那个人——穿着主教的服饰,面容朴素,一个平凡的中年男子的样貌。他头脸上满是血污,左眼一片黑洞洞,应当是被挖下了眼睛,显得极为可怖,然而他只是直直看向德卡斯特,动作迟缓,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向自己想象中的救星求助。
他说:“圣子阁下……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们!”
他的样子算不得体面,那身上的血污也弄脏了德卡斯特的衣摆,然而德卡斯特并不露出任何反感的神情,他只是蹲下,将此人的脑袋珍重地捧在了手心里,轻声低语:“不要怕,孩子,我会保护你。”
他的掌心逸散处点点星光,化作治愈的魔法,愈合着这男人。在疗愈之下,男人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翕动,呢喃一般地说话:“圣子阁下……那些天杀的贵族,他们叛变了……”
德卡斯特轻声说道:“我知道。”
“他们背叛了女神,将女神的神像全部摔碎了……圣子大人,您要矫正他们,让一切回到正轨,万不能再让贵族重新骑到我们的脑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