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了太久,接这个电话其实对你父亲也……也不太好,不过没有那么不好。总归你现在不是人了,无论做什么对他都是有负面影响的。”
李雨升叹了口气,捏着手机纠结着,鹿明烛没急着上床,沿着床边侧着跪坐下去,一双手臂铺展在床上,歪着头枕着胳膊,出神地看向李雨升。
他的眼睛是银色的。鹿明烛自己没有发现,又或者在阴间本就这样才比较舒服。李雨升看着他,渐渐竟然出神了。
这样一张妖冶非人的脸,这样看着他的样子,和“记忆”里完全重合,让李雨升瞬间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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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受伤心情不好、再加上又有三天阴雨连绵,鹿明烛索性一连四五日都没出门。
珑萌胡同里住得人也不少,鹿明烛却都不认得、更不结交,他从来不和旁人打招呼,也没有邻居主动来与他热络联系。
他是鬾鬼,并非人类,几个月不吃不喝都无大碍。滞留此地也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受一名天师所托,在落梅城外的乱葬岗里斩杀了一只墓鬼化成的厉鬼。
不过鹿明烛也不是白白做了这件事,他捡走了那只怪物的元神吞了,眼下正好独自闷在家里慢慢消化。
只是这样闲着毕竟无聊。鹿明烛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不断落下的雨点发着呆,隐约听见门外有人来往的脚步声,只当是哪个邻居出门做事,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那脚步声来回几次,竟然停在了鹿明烛的门外,鹿明烛才皱着眉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就听自家院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规律且有礼,鹿明烛“啧”了一声,懒得理会,重新懒洋洋地趴了回去,无奈门外的人不屈不挠,一直在“咚、咚、咚”地敲着,大有鹿明烛不出来开门就把门敲烂的势头。
任谁都会被这样的打扰烦到,鹿明烛本就不是个善茬,登时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出去,一把拉开了门,劈头盖脸就要骂:“我说谁他——你?”
一句骂人的话硬生生半路刹车,鹿明烛略有些讶异地看着门口的李雨升,先是看李雨升的脸,接着看到李雨升头顶上撑着的油伞,最后看到李雨升护在胸前的一根用布包着的细长棍子,分明也是一把伞的形状。
“那个,你好啊,我是李雨升,你还记得我吗?我说要给你修伞的……我在燕子桥上等了好些天,你都没再来过,那天遇到你的时候我闻着你身上有点血腥味儿,怕你是出了什么事,就来珑萌胡同这边打听了一下……”李雨升将胸前的布包拆下来,递到鹿明烛的面前,有些赔着小心地打量着鹿明烛的脸色:“……还挺好问的,一说眼睛中间有痣,立马就有人指过来了。”
听李雨升这样说,鹿明烛下意识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双眼内眼角中的伤口,眉头有些不悦地皱了皱,他接过伞拿在手里,李雨升却不走,又在口袋里掏弄了一会儿,拿出两个小瓷瓶子来朝鹿明烛递过去:“这是跌打损伤的药粉,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鹿明烛低头看了看李雨升的手心,又抬起头来看李雨升的脸,有些困惑地歪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雨升,直看得李雨升眼神乱飘,嘴巴开开合合几次,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鼻子这么好使,闻得到我身上有血腥味儿?”
鹿明烛略有些防备地问着,李雨升抿了下唇,小声回答:“可能是离得近了……其实都被土腥味和雨水的味道盖着,就有那么一点点血和烂肉的味道,但是和肉铺子里的坏猪肉味儿不太一样……我也说不好,但是怕是你受伤,反正、反正药是好药,你就算没什么事,收着难免日后会有用处。”
“日后会有用处?你这不就是咒我以后还得破皮见血了?”鹿明烛勾唇笑起来,挑着眼皮去看李雨升。
他说着故意误认好意的话,将一只瓷罐子捻在手心里看了看,李雨升却急了,慌忙摇头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小心翼翼的模样配着个高大的身量,没由来让鹿明烛觉得蠢笨。
且蠢得……有几分可爱。
鹿明烛坐在窄廊的栏杆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家屋檐下干活儿干得热火朝天的李雨升。
适才可谓鬼迷心窍,明明拿了东西就可以把人赶走,但鹿明烛脑子一抽,看着李雨升因为身高肩宽而被雨淋湿的肩膀,竟然非得叫李雨升进来躲躲雨,而李雨升……李雨升被强行拉扯进院之后看到了鹿明烛房间里许多称不上破烂但总归歪斜的家具,居然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自告奋勇,说要都给鹿明烛修缮一番。
鹿明烛其实很无所谓这些东西是好是坏,毕竟他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会在这个地方住上多久。所谓东西物件,能用就行,但是看李雨升一副笨拙但是信誓旦旦的认真样子,鹿明烛也就点头答应,随便他去了。
“你说你叫李雨升?”鹿明烛看着李雨升的背影,含着笑眨了眨眼,李雨升的动作停了一下,没回头看鹿明烛的脸,只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似一心只有眼前的活计,然而默默地敲敲打打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把手里的木块放下,半转过身,犹犹豫豫地问鹿明烛:“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自己住在这儿吗?刚搬过来?我以前来过几次珑萌胡同,好似从未见过你。”
“是啊,我搬来不太久。你看这院子空空荡荡的,当然是我自己住啊,至于名字嘛,我叫鹿明烛——梅花鹿的鹿、明暗的明、烛火的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