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李雨升苦中作乐地想着,甚至在已经被烧焦的面部,勾过嘴角扯出了一个微笑,之后爆炸的气波混合着烈焰扑来,热气瞬间融化了李雨升脸部、颈部以及上身的皮肉,炸碎了人体最为坚固的骨骼。
眼前是一片无法视物的……像是漆黑又不黑的环境,疼痛消失了,只有一片空茫,李雨升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生是死、是人是尸、是魂灵还是魂魄,又或者正介于生死之间。四周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他试图抬起手来碰一碰自己,可是明明能感受到手的存在,却无法支配。
他仿佛到了一个没有时间流逝的空间,或者仿佛已经没有自己的形态,这种感觉好似绵延许久,又好似只有一瞬间,耳边旋过一阵李雨升从来没有听过、更加无法形容出来的不知风声还是水声的动静,接着他豁然睁眼,视线内是两颗并在一起的人头。
“……”李雨升眨了几下眼,思维总算回归到脑子里,却还是直愣愣地瞪了一会儿眼睛,被身边的两个人扶着坐起来,滞涩的大脑终于恢复转动,他望着右边形貌狰狞的女人,艰难开口道:“女……女魃?”
“不错,人没傻。”女魃对着李雨升一咧嘴,露出血红的牙床和挂着碎肉的尖牙来,李雨升又转向左边,看出来这人是在火车上意欲降服鹿明烛的那个臭道士,一时间懒得去想他的名字,将视线移回女魃的脸上,下意识动手扯了一下女魃的衣服:“你们怎么可能在这儿?我……我他娘的都这么拼命了还没从鬼打墙里出去,还是幻象?!”
女魃穿的是惯常的那件大红袍子,被李雨升用力一拽,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对面的邓洪祯相当老古板且不自然地转过脖子去避嫌不看,女魃自己却没事儿人一样,也不着急把衣服拽回来,收敛了嘴角,一把将李雨升扯了起来,不耐烦地快速道:“我们不在这儿你们是真的要死了,八门杀阵破了,还挺牛的小李生,一个人弄死了四个煞尸,虽然说第四个是同归于尽的——剩下的三个老娘已经解决了,不然你真就死在里面出不来。”
李雨升被女魃拉扯着,先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别说皮肉筋骨了,就连衣服都一点破损都没有,只是沾上了不少灰,好似方才的生死劫难只是一场梦一般,眼下他在地下停车库里,倚靠在自己的轿车边。李雨升连忙抬头去看斜对面,那曾经不可撼动的房车却像是真的被狠狠地撞了、又烧着了,车头瘪进去,玻璃尽碎,整个车体只剩下漆黑的框架,内中满是焦糊粘着,有没有鬼尸在,已然分辨不清。
虽然身体没有留下真实的伤害,然而最后那一翻刻骨铭心的疼痛依旧让李雨升腿软且全身无力,他扶住商务车的门框,脑子里念头一闪,焦急地道:“鹿明烛、鹿明烛呢——?”
“我先上去,你把他安排在安全的地方。”一旁的邓洪祯见李雨升已经没事,低头对着女魃比了个手势,女魃点头答应了,拉开车门就要把李雨升往里面塞,口中道:“说来话长——仪苏乡那边有白家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徒子徒孙坐镇,我们就都跑去黑眼找解见鸦了。但是你猜怎么着?解见鸦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白家人又说扶应的痕迹从仪苏乡消失了……哎懒得解释,总而言之,扶应不知怎么又过来了,我们是先追过来的,刚刚赶得及,你的小情人儿还在上面,说不准这次扶应就是冲着他来的……”
“上面、在上面哪里?十二层??”李雨升扑腾着站起来,女魃也按不住他,听得他焦急地道:“快、我们快上去!”
“什么‘我们’啊?上面是神仙打架,你一介凡人上去干嘛?添乱吗?老老实实在这儿躲着,看姑奶奶怎么暴虐狗篮子扶应逆转乾坤颠倒天地!”女魃恶狠狠地一把将李雨升踹回商务车里,反手甩上门,李雨升还欲往外扑,四面的车门锁齐刷刷落下,任凭他怎么拉都拉不开,眼睁睁看着女魃在六面车窗上都拍上了符箓,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操!”
李雨升急红了眼,狠狠一拳锤在玻璃上,玻璃纹丝未动,他的手指骨却立时红了起来。无法离开的焦急和对鹿明烛的担忧让李雨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头晕眼花,不得不伏倒下去,撑住上身低头捯气。
——也就是这么一撑,好巧不巧的,叫李雨升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尖锐且冰凉的金属物件。
车辆出厂必备,消防破窗器。
“……特么的,早十分钟让老子找到这个,都不至于开车去撞房车……”李雨升嘀咕着,将破窗器攥在手心里,紧紧地一握。
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后车窗的位置,双眼极为危险地眯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红绳如同密密匝匝的天罗地网,能够短暂阻拦前仆后继的木偶,却拦不住扶应分毫。
鹿明烛侧身躲过扶应的一记甩链,旋绕在周身的符箓被锁链“啪”地一下抽得稀烂,他咬着牙顺势将锁链握住,掌心下立刻冒起黑烟来,烫得鹿明烛瞬间撒开了手,却还是在放手之前掷出数十枚铜钱,袭向与自己相隔不足五米的扶应的门面。
“扶应,你今天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是吗!”
鹿明烛略有些狼狈地躲开身后扑来的木偶,却没能躲开另一个方向俯冲而来的巨大丹顶鹤,胳膊上一块皮肉被硬生生咬下去,他捂住血流不止的地方让伤口稍微恢复,但毕竟来不及彻底复原,带着血的双手于胸前结起法阵,红光与金光一同闪现,被鹿明烛一掌拍在地上,法阵的纹路潮水般自鹿明烛的脚底向外扩散,来不及逃窜的木偶都被钉在原地,发出磕磕哒哒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却也只能逼退扶应几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