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门煞(一)
——当然,也没有遇到过杨建木。
日子过得太过于平淡无事,第一周李雨升还会暗自戒备,多多少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第二周觉得山雨欲来、这么安静一定是对面在酝酿个大的,可是过了第三周、第四周,平平安安来到第五个星期的时候,什么八门杀阵什么风水局,已经被闲散日常的生活冲淡,好像全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高强度撞鬼、差不多每天都在被各种惊吓、甚至频频有生死之虞的那半年,在日复一日柴米油盐的生活中逐渐模糊记忆,或许是越经受刺激大的事情越容易被磨平淡忘,如今李雨升就算独自出门,临行前和鹿明烛讨论的话题不过是“家里没有鸡蛋了”、“小区门口有个大姨卖九块九一捆的花”之类的家长里短,再加上鹿明烛在门口踮起脚来笑着印在李雨升颊边的一吻,当真是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称得上“事件”的,只有三项:其一,是鹿明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辆二手商务车,停进了挑选好的车位里,车位的斜对面是一辆房车——李雨升早就知道,里面有鬼尸在。鹿明烛偶尔会掐指一算,在不知道什么规律的日子里下到地下车库,蹲在车里守上一夜,盯着对面房车的动静,李雨升自然要陪同,不过一月以来,并无任何异样。
其二,是波儿象发来消息,“黑眼”的位置已经找到,新的酒吧地址也选好了,然而黑无常解见鸦却不在那里好好呆着,只留下了几根黑色的羽毛,看周遭的情况,不像是曾经激烈打斗,无法判断究竟是昏睡时被人带走、还是已经醒来自行离开。
至于其三则是……多戴几层套,确实有效。
今夜又是鹿明烛说要去地下车库的日子,李雨升从第一次的紧张戒备枕戈待旦,到现在就像是中年人出去旅游,下楼之前将什么煮茶叶蛋、苹果、饼干之类的都带着,嘀咕着又要降温了、得再多带两条毛毯过去。
囫囵糊弄了几口晚饭,李雨升拎着大包小包,同鹿明烛一起,在晚上九点不到的时候坐进了车里。
地下车库确实是寒冷无比,加上气候的缘故,后半夜滴水成冰。鹿明烛和李雨升是暗中观察鬼鬼祟祟的行动,也不能发动车子、打开空调,李雨升便提前买了一整箱暖宝宝,还有羽绒睡袋在车里备着,倒确实不致于受冻了。
“唉,就在这儿枯守着,也不能来个砗振什么的,空虚寂寞冷,无聊啊……”李雨升抱着手机,旁边连接一台巨大的充电宝,一边玩着没营养的静音版消消乐,一边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
鹿明烛早就被李雨升随时随地信口花花说得免疫了,半趴着将身体隐藏在前座后面,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来,盯着斜对面的房车,对李雨升道:“你先睡吧。”
“是打算睡,不然还能干嘛,就是困劲儿没完全上来呢。”李雨升打完一关,放下手机去看鹿明烛。
商务车的后座整个放平了,枕头的位置在前排两个座位后面,已经很尽量地将“床”的范围拉长,李雨升却还是待得局促,双脚蹬着后备箱盖子,双腿还要尽量分开压下去、避免露出来被看到。平躺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腿酸屁股麻,还受睡袋桎梏,维持姿势累得很。
李雨升稍微翻身,抬手捂上鹿明烛没有被毯子盖住的后背,不意外冰冰凉的一片。鹿明烛整日里不知冷不知热,还总是说自己对于疼痛没太大感觉,时常让李雨升因此下手没轻没重,留下不好消去的印记之后独自懊恼。
李雨升一边胡乱想着杂事,一边慢慢抚摸着鹿明烛的后背。原本男人体温就高,李雨升身体里还有个被象牙尖加持过的阳燧,就像是一块熨烫过的暖宝宝糊在了鹿明烛背上一般,鹿明烛不由得低下头去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李雨升笑了笑,手指在鹿明烛的脊柱上来回点了点,“想着还好你不是个人,要不然就这种大冬天深夜里穿一件薄棉衫在地下车库呆着、连个毯子都不披还不觉得冷的劲儿,我得带着你到处求医,去看看是不是哪根儿神经烧了、有什么渐冻人的病没有。”
“……少胡说八道了。”鹿明烛低声驳了李雨升一句,将落在自己身后的毯子捡起来,欲盖弥彰地往身上裹。李雨升笑呵呵地看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亡羊补牢这一套,也不多说什么,侧过身面对着鹿明烛,打了个哈欠,将眼睛闭了起来。
此时车库里还有些车辆往来的声响,鹿明烛盯了房车一阵,感觉身边的李雨升已经睡着了,便又将自己身上的毛毯拿下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了李雨升的下半身,重点将脚的位置包裹起来一些。
他垂眸看着李雨升,抬手去碰李雨升的脸颊和耳垂,触手应该是冰凉的,但是没有鹿明烛的手指凉,所以也不太感觉得出来。
在轿车里休息有多么难受、多么冷、多么窝囊,鹿明烛心知肚明,可李雨升就是二话不说要下来陪他,鹿明烛非常希望杨建木和他的风水师有点眼力见,早早地过来现形被他抓到暴揍一顿,避免李雨升再长此以往地受苦受累。
想着,鹿明烛转过脸去,望向了房车的位置。
凌晨一点后,地下车库里就没什么动静了,尤其是鹿明烛所在的这一片,静的就像是哪个时间使者给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远处隐隐约约有些车辆驶过的声音、被减速带震了一下的声音。
房车安静得不像样子,鹿明烛也安静得不像样子,一双眼睛长久得睁着,眨也不眨,直到看见房车底盘的缝隙之间,掉下来一个小小的、甚至不到米粒大的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