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但妘挽却一点困意也没有,只是看着那扇小窗外的夜色出神。一阵脚步声传来,牢门被打开了,妘挽没有回头,只听身后来人道,“末将王贲参见太子妃,末将今日前来是奉太子殿下之命,送您……上路。”闻言,妘挽不仅没有害怕,反而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手心安然地抚上小腹,心道,孩子别怕,阿娘一直……会陪着你的,还好,你的阿爹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他大概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就随阿娘离开,不要怪阿娘狠心,你阿爹杀戮太多,背负那些罪孽,你又怎么能…轻松畅然地过完一生,还是同阿娘一道离开好些。眼下妘挽唯一放心不下便是南姬她们,料想她们还不知道自己的事,等她们得到消息,自己怕是早已入了地府,没了这个所谓的公主,她们也许…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想到此,妘挽不免如释重负,只见她转身,看到来人,先是一怔,而后笑道,“原来是王将军啊,当年是将军…将我从东夷护送到了炎国,如今又是将军送我这……最后一程,倒也应景。”王贲低头道,“护送太子妃,是末将的福气。”妘挽道,“既是上路,在哪里都是一样,为何要出去啊?”王贲仍低头道,“殿下吩咐了,西山的日出之景秀丽异常,希望太子妃上路之前……可以少些遗憾。”“哦,是吗?那我岂不是…要多谢太子的恩典,”妘挽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咱们便走吧。”王贲将一个盒子呈上道,“太子妃且慢,末将带了些…衣物,请您先行换上。”妘挽道,“有劳将军了。”
王贲带来的是上好的雪貂裘衣,穿着它即使站在冰天雪地里也不觉寒凉。终于重见天日的妘挽,站在马车外,呼吸了好几口久违的新鲜气息,才上了王贲备好的马车。去西山,本该从西城门出,但不知为何,王贲带着押送妘挽的人马偏偏从在城中绕了一圈,从东城门而出,出了东城门没多久,又绕道西行。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坦然自若的妘挽坐在颠簸且温软的马车里,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因为始终搞不清楚押解的人马到底要去哪,南姬的人手一直分散在各处查探,无法集中发起突袭,直到快接近西山口时,南姬等人才最终确认了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西山。一时间,快到西山的路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动物鸣叫声,王贲握紧银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西山的半山腰处有一处向外延伸的平坦之处,是观赏日出的最佳所在,因为山路车马无法行走,妘挽便在王贲的护送下步行上了山。眼下已是卯时一刻,遥远的天际处已经泛起了微微红光。
南姬的人马已经基本齐聚在山脚之下,这里距离山腰处还有一段距离,熟悉地形之人道,“这西山陡峭,不易设伏,他们选了西山这个地方倒是对咱们有利。”南姬道,“不可大意,护送的将领不是等闲之辈,一会儿定免不了一番苦战。”一个首领道,“双拳难敌四手,到时我们几个缠住他,大姐趁机去救公主,他们人手不多,难度不大。”
不久,南姬的口哨声响起,大批隐藏在暗处的人手现身而出,随着南姬的一声令下,冲上山去。眼看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山腰,突然,如骤雨一般的箭簇从四面八方而来,很多人躲闪不及被射死在当场,南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喊道,“快撤,有埋伏。”可正当大家好不容易突围了箭阵,快要退到山脚之时,碰上的却是不知何时,早已等候在山脚的枭羽骑,由桀亲自坐镇指挥。毕竟是全副武装的精锐,南姬等人所率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是对手,不多时便被屠戮殆尽。众尸之间,只有南姬身中数刀仍屹立不倒,眼中尽是不甘。
正在这时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血红而又温暖的光芒浸染了南姬的侧脸,她缓缓地转过身去,让整个身体都沐浴在晨曦的日光之中,突然,她想起了那年黎国王宫临别之际,妹妹曾给她说过的话,“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公主就出生在黎明之际,那象征着希望,象征着新的开始,所以王上为她取名一个‘?’字,咱们将来不论在哪,都是努力学习本领,像爹娘一样,保卫黎国,保卫公主…”想到此,南姬不禁地留下热泪,“妹妹,对不起,姐姐…要失言了……”话音未落,南姬却被身后的一刀捅穿了心房,殒命于一个不知名的兵士手中。
身在山腰处的妘挽,尚不知道山脚下发生的一切,只觉得眼前之景壮丽、安谧,能死在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便道,“这景已然看过了,劳烦将军……送我上路吧。”说完就缓缓闭上了双眼。可等了许久身后之人都毫无动作,妘挽不解,又睁开眼疑惑地问道,“将军不动手吗?”王贲看了一眼妘挽,低头道,“太子妃…可能有所误会,殿下的命令是,等您赏完了西山日出,便送您返回东宫。”“什么?返回东宫?”妘挽惊讶不已道,“太子不取我性命,为什么…那为什么…要将我关入内狱,而如今又将我带至西山,为什么,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为什……”
电光火石间,妘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疯也似的往山下跑去,无暇顾及扑面而来的寒风。终于,当妘挽气喘吁吁地赶到山脚下,见到的是满地的血污…那些尚未清理的斑斑血迹,无不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的血战,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妘挽明白一定和她有关。
她不敢想,亦不愿意想,她只能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追随自己而来的王贲,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告诉我……倒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什么?”而此时的王贲眉头紧锁,仍低着头,一言不发,接连的打击让妘挽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既如此……为何不把我也一同带走,为什么,徒留我一人…如此凄凉地活着……”突然,妘挽感到腹部一阵剧痛,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股温热的水流便顺着两腿之间流淌下来,很快便浸染了裙摆和鞋面,妘挽最后的意识里,听到的是…王贲用焦急地口吻在呼唤着“太子妃”。
东宫应晖堂中,许是感觉到了不安,一个时辰前才歇下的凤凛突然醒了过来,起身后,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听到动静的王召,进屋查看,看见太子已经起身,便顺手将备好的参汤呈了上去,凤凛接过参汤喝了几口,道,“什么时辰了?”王召道,“回殿下,刚刚过了卯时五刻。”王召说着,又递给凤凛了一条冷水帕子,凤凛拭脸后道,“桀可有传信儿回来?”王召道,“回殿下,刚刚有信儿传来说,一切顺利,桀统领正在回宫的路上,再过一会儿……太子妃便能安然回宫了。”凤凛轻嗯了一声,便去前堂用膳了。
可凤凛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一个侍从匆匆地跑来道,“殿下……殿下,不好了,太子妃不好了。”凤凛立马起身,厉声道,“混账,什么太子妃不好了,给本宫说清楚。”侍从立马跪下道,“奴才该死,刚刚……刚刚王将军将……太子妃给抬了回来,奴才见到……太子妃流了好多的血!”
闻言,凤凛立刻向门外走去,刚出阁门,便看见王贲立在门口。王贲本要下跪回禀,凤凛却开口道,“边走边说。”于是,王贲跟在太子身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道,“太子妃明明没有受伤,末将也不知是何缘故,末将该死,请殿下降罪……”凤凛并没有言语,大概也是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看走到了月漓阁门外,王贲是外臣不便入内,凤凛便道,“你先退下吧。”于是王贲便先行离开了。
刚来到内室外,便听到内室中传来妘挽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守在屋外的侍婢看到太子,立马下跪道,“参见殿下,几位医师已经在里面给太子妃诊治了……”侍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屋内妘挽的喊声给打断了,“我……我要见太子……见太子,见不到太子,我就什么医师都不见……都不见……太子……我要见太子……”很快一个医师跑来出了,看见太子就在院中,便跪在一旁道,“殿下…殿下赎罪,太子妃……她情绪激动,不让臣等靠近,只吵着要见您……臣等…臣等束手无策啊…”凤凛吼道,“都是一群废物。”说完便要前往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