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没有怪你”,太上皇竟如普通老妇一般笑着,“圣人也来过几次了,自然是你来替他忙。”
“上皇,圣人仁孝,每十日必来上阳宫问安。宫变那日誓死保护上皇、不肯开宫门的守将,圣人已将他们官复原职了,并大加赞赏。”
太上皇听罢只是笑道:“原本能以皇太子的身份顺利即位,他当然不愿担着逼母的骂名。那一日的许多事,我也都听得差不多了,听闻宫变前几日,身为太子的他竟要退却。若不是李多祚带着北司兵马,对他名为劝诫、实为威胁,恐怕今日还是另一番天地。”
我在脑中思索着政变前几日的异常,突然想起我从无忧观回到相王府时,相王府的左右卫转告必须当日就送我出城,看来就是这件事了。
“上皇……”
“摇旗呐喊、要把我从皇位上赶下来的人,不是我的儿女,就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太上皇镇定地打断了婉儿,神色并无异常,“他们反对我,不是因为我昏庸无能,也不是因为张昌宗越权乱政。只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不姓李罢了。”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愿再听婉儿对李显的辩解,哪怕婉儿也是言不由衷、不得不说。
话至此处,我终于问出了很久以前就隐约于心头的疑问。
“上皇既然搁不下武姓荣光,不愿大周一世而亡,又不愿亲子、亲侄互相残杀,为何在立储时从未想过太平公主?”
婉儿猛地抬头看向我,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惊慌,压低了声音道:“团儿,不要胡言。”
太上皇睁开眼睛,也盯着我,却只是淡然一笑,“殿中只有你我三人,圣人不会知道的。团儿,你以为阿月当了皇帝,就会接着姓武吗?她和武攸暨没有亲生的孩子,那在她之后,皇帝是该姓李、姓武,还是姓薛?”
“公主身上流着武李两家的血,姓武无可厚非。至于她的孩子……自然可以随着公主,一直姓武,甚至……姓杨。”
淡漠许久的太上皇,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诧。
杨氏是她母亲的姓氏,她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团儿,你想得太多了。”
“上皇……”
太上皇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圣历二年,明堂盟誓,阿月身为大周唯一的公主、我唯一活着的女儿,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李家的一边。团儿,大唐只会有我这一个女帝。阿月不行,你阿姊也不行。”
我不知道,她是在说不可能,还是在说不应该。
“上皇,皇后她……”
婉儿的话又被太上皇打断,她平静地说:“我都知道。皇后韦氏在朝堂垂帘听政,宛若当年二圣临朝。还有什么?韦玄贞……也要被封王了吧?”
我心里一惊,也……
咸亨元年,当时的天后武氏追赠生父武士彟为太原王。
“是,圣人已命婉儿拟旨,追赠原豫州刺史韦玄贞为太师、雍州牧、益州大都督,追封为上洛王。”
一举一动,莫若当年的高宗皇帝和太上皇。
太上皇连一丝讶异也没有,看着我戏谑道:“那该恭喜团儿了,如今不仅是皇后之妹,还是郡王之女了。倘若不是相王孺人,倒可以封国夫人了。”
“上皇……是在警示皇后吗?”我终究不安,探身问道。
太上皇笑说:“警示?我如今无兵无权,拿什么警示皇后?况且,我也没有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只是不合时宜罢了。”
不合时宜……的确是不合时宜,他们刚刚推翻了一个女皇帝,又怎会允许另一个人女人身上有她的影子?
更遑论……阿姊不同于太上皇,她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
太上皇夺权、称帝、改朝换代之时,许多亲李的朝臣默许,是因为他们相信武曌最终会把天下还给她的儿子。
可是阿姊只有两个女儿了。
连武曌这样的女人,都不认为太平公主可以像李显和李旦一样,继承她的江山,又怎么能指望朝野上下那些大喊着“牝鸡司晨”的男人们呢?
无论阿姊有没有称帝的野心,他们都会把她当成武曌一样提防。这个皇后,她做得一定会万分艰难。
“想来……皇后也受到了不少非议吧?”太上皇微微撑起脑袋,玩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