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没有动怒,她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轻轻一笑,“你想学当年我护着阿月,好叫崇昌县主不必嫁到吐蕃。”
“陛下,团儿不敢。”我只能虚弱地否认。
“你偏心窦氏的女儿,我能够体谅。团儿,我给你个机会。”陛下仍笑着说。
我抬起头,望向那两潭深不见底的泉眼,将所有的希望都悬在她的话中。
“徐敬业与李贞父子的谋反,牵连了不少李唐宗室,妻女多没入掖庭。你既然掌管掖庭近五年,不如就在其中挑选才貌双全、品性端正的,我专门下诏恢复宗室身份,册为公主。”
我跪在空广的含凉殿中,却茫然不知所措。
陛下作为一个帝王,给了我远超意料的恩惠,持盈或许真的可以逃过此劫,永远留在长安。
那是持盈的一线生机,却是其他李姓小娘子的悲戚宿命。
“团儿,从含凉殿出来你就眉头紧锁。”婉儿陪着我一同回房,忧心忡忡地说。
“掖庭的事,我不知如何是好。”
婉儿眼神微动,安慰我道:“此举既能守住崇昌县主,又能从掖庭救出一个小娘子,你何必自苦呢?”
“你明知故问,掖庭里的宗室娘子又不是王昭君”,我叹息着苦笑,“陛下春秋已高,李唐复辟之后,她们自然都会被放出来,何必又搭上一辈子到吐蕃去呢?”
“陛下身体康泰,你可不要做此假想。”
我没有搭话,只是心上压上了更沉重的担子,架起了更炙烤的火焰。
持盈一岁丧母,一直生活在战战兢兢的武周东宫,已是皇室女子中少见的不幸。可她尚有父亲和兄长庇护,也有豆卢琼仙照拂,比起那些掖庭的宗室娘子,又不知幸运了多少。
李贞父子谋反是垂拱四年的事了,十五年过去了,能够婚配的小娘子,当年不过还在襁褓之中。
她们在掖庭屈辱艰难地长大,现在又要替持盈背负和亲的命运。
“婉儿,我竟这么快就做好了选择。”
婉儿轻抬翠眉,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持盈,和掖庭里无辜的小娘子,我竟没有丝毫犹豫。”我喃喃说着。
当日李显要收养李奴奴时,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李旦呢?
人的自私凉薄、偏见傲慢,不过如此。
婉儿轻轻揽着我的肩,慰藉的拍打一次一次落在我的身上,我闭起双眼,又一次在黑暗中剖开自己的内心。
窈娘和乔知之的事发生时,我的恶念尚带着几分冲动和懊悔。如今,我无论是本能反应,还是考虑再三,都没有选择另一条路的可能。
我拿起刀斧,挥向了大明宫中最可怜、而我一直想要尽力庇护的掖庭娘子。
“玉娘对掖庭熟悉一些,等她回来,再谈此事吧。”婉儿在耳边轻轻说道。
我无力地点点头,“她们也该在路上了,裴小娘子日后想如何,就看她自己吧,邵王之死,陛下应当也不会迁怒她。”
“陛下这几年,心软了不少。”婉儿轻叹。
“是啊”,我想起今日种种,也不由得感叹,“连两次上表劝退位的苏安恒,陛下都没有处置,也难怪对持盈网开一面了。”
“陛下留着苏安恒,也不单单是心软,也不单单是爱才,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我被她问得一时怔住,轻声念着,“陛下……不是为了给太子留下可用之人么?还有别的什么……”
“你只想想,五年前陛下召你回宫,要你都答应什么?”
“保护武家子孙的性……”,我恍然大悟,“苏安恒是个认死理的人,他今日能力劝陛下退位,来日就能在改朝换代之时阻拦伤及无辜。凌云健笔,斐然成章,自然不可小觑。”
如同在李显与李旦之间择一人为太子,陛下考虑的也从来不是骨肉亲情,而是往后种种的情状。
“陛下真是一辈子都在算计人心啊。”我不由得轻叹。
“你我不也如此?况且若真有一天,不必算计人心,你我又会真的轻松自在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一句简短的反问将我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