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离宫的那些年,在安宅和无忧观的那些年,我又何曾真的快乐过?
在魏王府中与武承嗣的往来周旋,又真的是彻彻底底的被迫吗?
只因我这一生、婉儿这一生,远离了算计人心,就同时失去了念念不忘的夙愿。
长久的叹息,我靠在婉儿的肩上,只想在片刻的依靠中痛快地喘息。
终究还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惊醒,阿鸾利落地低声说道:“孺人,王府来的口信,玉娘回来了。”
我对着婉儿苦笑一声,“这么快就要去掖庭了。”
谎言
相王府的内院,玉娘站在裴露晞的身后,风尘仆仆,眼角红红地噙着泪。
“娘子……”
我上前轻拍她的臂腕,二十年了,她大概没料到还会回到从前的豫王府。
拉起她和裴露晞的手,我发自内心地笑言:“我们先进去吧。”
阿鸾端来几盏酪浆,递给玉娘时两人微微对视,而后轻轻退步离去。
“阿鸾,你也坐下一起用吧,你年纪小,定然也喜欢这樱桃酪浆的。”我对她一笑。
“娘子从前在王府时,就喜欢鼓捣酪浆。”玉娘依然含泪笑道。
我低头一笑,抬眼看见神情异常坚定的裴露晞,探身向她道:“张娘子已在延康房住下了,你既然带着随身行囊,我便从王府挑几个侍婢,随你一同过去。不过阿玉我要留几天,有些事情需要她。”
裴露晞浅浅一笑,“韦姨费心,只是不必了。”
“不必……什么?”
“什么都不必了”,裴露晞的眼神透过窗棂,飘向王府中方正的蓝天,“我已决心,出家为尼。”
“露晞,你……”我其实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问她,“你想好了吗?”
“我今年二十岁,已经历过大起大落,明白了人世无常。上次出家是权宜之计,这一次我真心发愿,为我阿娘、为我死去的孩子和重润、为我已经记不得模样的阿耶,诵经超度。也为我自己,了悟自性,得大解脱。”
我望着她刚刚留至肩头的青丝,突然想起了豆卢琼仙,她说她舍不得头发,故而入道。
“男众出家还俗可往复七次,女众却只有一次。你已出家还俗过,恐怕不能再以这个身份出家了。”我平静地说出这样不公的戒条。
“我知道,但是慧苑师父和净觉师父一定会帮我的,对么?”
慧苑和阿兄的处境已有为难之处,裴露晞的身份又如此敏感,我在心中叹息一声,反复思索别的办法。
长安的尼众寺院……德业寺、感业寺、资敬寺、罔极寺……
罔极寺!
我沉下心,对裴露晞严肃地说:“不要再联络慧苑和净觉师父,佛门戒律,他们不便插手女众的事。罔极寺是太平公主的私庙,我去求她便是了。”
“韦姨”,裴露晞突然起身后退几步,对着我郑重行礼道,“我这一生都受你恩惠,想要报答,却无能为力。”
“露晞,别这么说”,我上前扶起她,“我帮你并非要图回报。何况韦家也曾受你阿耶恩惠,你不欠我什么。”
她盈盈起身,露出一记淡然的笑,举止朗逸,卓尔不群。
也许……我在心中默想,重润的死不是害了她,而是救了她。
杯盏中的酪浆见了底,玉娘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物,双手递给我,“娘子吩咐的事,我都办妥了。”
花梨木的往生牌位,上面的文字熟悉至极,木料却是崭新,并不是十九年前的那一个。
“这是怎么回事?”
玉娘温和地笑道:“我按照娘子的吩咐去白马寺取回隽娘的牌位,谁知被五……被净觉禅师拦下,说从前的牌位已有些朽坏,叫我拿这个回来。”
我点点头,“原来是阿兄新换的。那你可有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