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陛下日渐苍老的面容,只觉得“掖庭令”三个字分外刺耳,情思翻涌,忍不住说道:“陛下曾将掖庭令的职权赐予团儿,是希望团儿全力保护武家宗亲的安全,团儿已深负皇恩。”
陛下轻轻叹气道:“我是叫你竭尽所能保护武家的人,可有的事你即便拼尽全力,也毫无办法。事已至此,就不要再作茧自缚,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太子。”
“多谢陛下。”
我没有对陛下说出口,许多事她可以忘却,是因为她不曾把人命放在心上。
“文慧,你裁制得一手好衣衫,太子妃已然器重你了。太子好击鞠,你的击鞠在娘子中又是数一数二的,即便年纪大些也依然技压群芳。”
“陛下”,文慧向前倾着身子,扶着陛下的双膝说道,“文慧知道陛下的苦心,但我不愿意见异思迁。文慧侍奉陛下,并非因陛下是皇帝,而是久仰山斗,心向往之。陛下若真的驾鹤西去,还请恩准文慧为陛下守陵,日夜陪伴陛下。”
她说得情真意切,陛下也听得潸然泪下,也许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真话了。
“好,那就随你。婉儿”,陛下含泪笑着,“你想去哪里?”
婉儿似乎也没料到陛下这样问她,满面错愕地愣在原地。
“你想出宫,还是想留在未来皇帝的身边?”
“陛下,婉儿没有想过。”
“她们两个说自己没有想过,我或许还会相信。婉儿,你不会。”
身旁的婉儿微启朱唇,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婉儿在陛下面前的沉默,历来都是包裹着隐忍和惧怕,唯独这一次,我看出了她的不舍和自怜。
是陛下将她满门抄斩,也是陛下将她从掖庭带出,不致使明珠蒙尘。
除却陛下,这世间还有谁能如此欣赏她的才华,又有谁能给她这样广阔的天地?
陛下嘴角含笑地看着婉儿,“你若不说,不如听听我的主意?”
“陛下请说。”
“你的才干举世无双,无论在诗书还是在朝堂,若因我驾崩而不得不出宫,实在可惜。太子虽孝顺,可军国大事终究没有历练过,若是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相助,难保不会发生嗣圣元年韦玄贞的事。”
听到陛下又提起阿耶的名字,我的心猛地向下坠,可抬头探去,却见陛下并未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婉儿,等待着她的回答。
“陛下的意思是……婉儿应该留在太子身边,为太子出谋划策吗?”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这些年我虽日夜操劳,可许多事终究来不及做,等太子来日即位,你带着我的心愿去辅佐他。”
“科举、女官、募兵制、都护府,陛下皆念念不忘,婉儿都明白。”
直达眼底的笑意在陛下的脸上绽开,身旁的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彼此交换着深切的理解和宽慰。
双面
我和婉儿走出陛下的寝殿,她的神色错综矛盾,只是幽幽叹气。
“团儿,冀州苏安恒在铜匦中投递表文,劝谏陛下让位太子,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听闻陛下特意召他入宫,慰谕有加,还专程遣人护送他回乡。”
“陛下老了,她做出了一切让步,所求的不过是她一手创立的大周王朝,体面地消失。”
苏安恒生得晚,在陛下已经年老心软时上书还政李唐,既挣出了日后清名,又保住了自身性命,实在比十七年前的凤阁侍郎刘祎之幸运太多。
同为帝王,陛下的确比男人走得更为艰难。
可是,同为帝王,她的杀伐与绝情也不下于男人。
“婉儿,你说是帝王更狠心,还是男人更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