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面疑惑地看向我,似乎从未考虑过其中的关涉。
“北魏武帝、北周武帝,两次灭佛,皆因空门与朝政纠缠不清,又与贵族豪强结盟,寺院几成田产兼并之徒。我知道贤首国师驭下严格、僧纪清明”,我见他要开口反驳,便提高了声音接着道,“我也知国师不仅得陛下看重,也与东宫往来甚密,为的就是改朝换代之后,能护住佛门。
“可是,既与皇室沾染,有些事便是避无可避。薛怀义败坏佛门清誉时,国师可有办法?”
“十三娘,你……”
“陛下的大周王朝以佛为尊,可李唐历来道先佛后,当年玄奘大师数度祈请先帝高宗以佛为先,先帝都未能答应。”
“可太子殿下是玄奘法师的俗家弟子,号为佛光王。”
“太子此人……”我顿了顿,重新开口道,“可是下一个太子呢?平恩王和义兴王,既非良善友爱之辈,也算不得什么聪明人。”
慧苑的脸色变得凝重,“十三娘,你的意思是……师父该学慧能大师,避世山中?”
“不”,我摇头道,“慧能大师有他的选择,贤首国师也有自己的。没有是非对错,只是多年以后才能分辨谁的运气更好些。”
“那你的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慧苑轻轻挑眉,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是想让我学你阿兄,远离宫廷?”
“我来……”我轻轻一笑,对他坚定地说,“是想托你转告国师,回到长安之后,可与相王及相王五子多有往来。”
“相王?”慧苑眼底流转,却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踌躇许久,才问我,“这些你为何为不亲自告诉师父?”
我被他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困在原地,连自己也不知为何非要跑到城外的持明院,却不去近在咫尺的佛授记寺。
“佛授记寺……人多眼杂,我如今毕竟是相王孺人,还是……多有顾忌为好。”我胡乱敷衍着。
慧苑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移步,立于我的身旁。
“那句诗……该补全才是。”
洛阳城外的冷风蔓延周身,他的青灰色僧袍微微鼓起,唇边的笑意含而不露。
长安二年,我跟随陛下銮驾往西一路行去。
长安,本该是我的故乡。但自我记事起,在长安的时光不过四年。
四年,英王府与豫王府的四年,隔着洛阳宫城内外的十七年,连那些鲜活旺盛的记忆,都开始弥散。
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一连在行宫歇息数日,多半都是二张兄弟在近前服侍,可今日竟唤了我和婉儿过去。
“玉娘还没回来么?”婉儿见我孤身一人,便随口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裴小娘子知道邵王的死讯,又一味地不哭、不动、不睡,她实在担心,我就让她在张宅住下了。”
“雍王和嫡母房氏已由陛下做主,安置在长安兴化坊中,我便在延康坊为敬文置了宅院,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听她如此云淡风轻地提起李守礼,又望着她额间精巧的蔷薇花钿,我竟有一丝恍惚。
没有多言,我只是随口说道:“你想得自然周全。”
“团儿”,婉儿将手覆于我的肩上,正要开口,却见陛下由文慧扶着慢慢走来,我们又急忙上前侍候。
“都不必行礼了,今日将你们三人一同叫来,是有事交代。”
我们三人相互对视,纷纷跪坐在陛下身畔。
“你们三个,从最晚的文慧算起,也跟了我十二年了,其中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如今我已近杖朝之年,他日太子登基、李唐复辟,你们何去何从,我要有个安排。”
“陛下”,我心下感慨,还未开口,急性子的文慧已按捺不住,急忙道,“文慧不愿离开陛下。”
陛下微微一笑,“你急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就要赶你们走。”
“文慧”,婉儿轻拉着她的衣袖,“先听陛下的。”
“团儿”,陛下的视线从文慧身上移开,突然对我说道,“你已嫁为人妇,又是太子妃的亲妹,我自然不用再为你筹谋什么。至于这掖庭令的职权,你若要想一直留着,我就留下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