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有个黄头发的男人,蹲了五年大牢,最近刚出狱。说他很感谢林琅,是林琅当年帮他减的刑。
她说他曾有个最好的朋友,后来他牺牲了。再后来,他年轻的遗孀重新嫁了人,孩子三岁了。
她说,曾有个漂亮女孩很喜欢他。她去世后,被追认为烈士,和他最好的朋友埋在同一个陵园。
她说,伤残补助就快下来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总会等到的。
林琅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她受到鼓励,就更起劲地说下去。
其实他根本没在听,他只顾着看她。她长出了几根白头发,在满头黑发里白得刺眼。
林琅很想替她拔掉那几根白发,但他拿不准,她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白头发会不会更难过。
她最常说起的还是一条狗。
照片里,那条大灰狗威风凛凛,很乖地站在一个小女孩身边。
那只狗又大又高,双目黑亮,似乎会对全世界龇开獠牙,却唯独对女孩低眉顺目。
她抚着照片,轻轻地说,“我曾向老天许过一个愿,愿望实现了,但我没想到,愿望的结局会是这样。”
林琅以为她在自言自语。
一旦陷入回忆,她会变得非常感伤。只有在这种时刻,林琅切身体会到,她老了。
晴明细雨,温夏暖冬,许多年如一日,她一天不落地来看他。
后来,林琅被转入四人间。他的床边有扇窗户,能看见窗外有大树和草坪。他开始被允许下楼走动。
说走,并不准确。
是他坐在轮椅上,她推着他下楼透气。
又是一年春天。
医院里的迎春花露出暖黄的花苞,春风吹得人无比惬意。这是阳光最暖也最好的春日午后,吃完饭,懒猫卧在花坛边,和他们一起晒太阳。
她扶着林琅,坐到一排长椅上。
他们头顶是一棵高大挺拔的榉树,树冠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抬头看树,手伸进光影里,就像长出豹纹一样。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林琅觉得,还是只有那一种可能。
他看着她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她侧过脸,对着他笑。
他也笑了。
榉树下,一片椭圆的叶子被风吹动,慢慢落下来,轻飘飘地在空中荡来荡去,最后落到他们的长椅上。
林琅说,“今晚一起吃个饭吗,我请你,吃食堂。”
她只是看着他笑,眼眶里闪着泪花。
风吹动他们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他知道,她答应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