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四方四正的亭台,建在五尺高的石垒地基上,建筑高三丈有余,黑色飞檐,赤红大柱,空间四敞大开,四面挂着厚厚账幔用以遮风避寒,拾阶而上,堂内烛火通明,大红色的桌案分列两侧,案上盘碟酒菜琳琅,乐工围坐四周,琵琶箜篌胡琴齐奏,林随安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被正堂中央的情形吸引了,就见数名身着宽袍长袖的男子,随着乐声挥舞着手臂摇摆起舞,舞姿笨拙,就好似一群蹒跚的企鹅,时不时还随着乐音吆喝两声,击掌跺脚。
林随安愕然:这是啥子鬼?这个时代的广场舞?
苏意蕴击掌呼道,“诸位、诸位!贵客到了!”
跳舞的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皆是年轻男子,敞着衣领,跳得满面红光,大汗淋漓。
“来来来,我为诸位引荐一番,”苏意蕴先从人群中拉出一名青袍男子道,“这位是陇西白家十三郎,白汝仪。”
白汝仪长得人如其名,又高又瘦,白白净净的,举止仪态无可挑剔。“见过二位郎君。”
“苏十郎你什么意思,为何次次都先介绍他,莫非我青州白家低陇西白家一等?!”一人咋咋呼呼拨开人群,身形圆滚滚的,脸也圆滚滚的,甚至连眼睛都是圆溜溜的,披着一间紫色的外衫,用一块紫色的帕子擦着脸上的汗。
此人身高大约七尺,身宽体胖,重点是,他手上的帕子和衣衫,都是紫色的——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很符合嫌犯体型的推断。
凌芝颜上前,“在下凌芝颜,不知阁下是——”
不料紫衣男子甩开胳膊将凌芝颜挡到一边,径直走向花一棠,目光三分挑剔七分挑衅,“我是青州白向,广都第一纨绔,你就是扬都第一纨绔花四郎?怎么瘦得跟小鸡仔似的?”
哦豁?这也是个纨绔?!林随安不禁又多瞅了几眼,虽说此人一身穿戴很是华丽,但比起花一棠的装扮,明显低了一个档次,只见“富”不见“贵”,只有“壕”没有“雅”,尤其是此人先是无视凌芝颜,又对花一棠言语无状,越发衬出他一身暴发户的气质。
堂内的十余名书生齐齐憋笑,看着花一棠的表情颇为不屑。
花一棠不慌不忙抱拳,“素闻青州白三郎憨态可掬,圆润如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向大怒:“你说我像狗?!”
花一棠:“三郎何必妄自菲薄,瞧您这体态,分明是与猪同宗啊!”
林随安:“噗!”
凌芝颜差点没绷住,死死抿着嘴,咬紧牙关没笑出来。
白向气得面色又青又红,呼啦甩掉外衫挥拳就打,林随安正要出手,不料花一棠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抬脚就踹,那白向虽然先出手,但一双短粗胳膊哪里能比得上花一棠的大长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拳头还未舞到花一棠身前,花一棠的脚已经踹上了他的肚皮,就听“砰”一声,好似鼓槌敲上了牛皮鼓,白向啊呦一声,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满脸懵逼。
花一棠慢悠悠收腿,用扇子扫了扫衣袂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承让。”
这下,除了林随安和凌芝颜,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花家四郎,果然如传闻一般,嘴上不饶人手上更不吃亏。”堂外响起大笑声,但见一名窈窕女郎挽着一名身姿魁梧的绿袍男子走了进来,烛光映在女郎秀丽的面容上,粉琢玉器一般,她身侧的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高壮,浓眉厉目,似是饮多了酒,颧骨眼梢处泛出红光,此男子的右肩头,以金线绣着一只羽毛。
女郎巧笑盼兮,盈盈下拜:“樊八娘见过凌郎君,花郎君。”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姜某竟是有幸同时见到青州白氏、陇西白氏、荥阳凌氏、扬都花氏、随州苏氏五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实乃三生有幸啊。”男子笑着朝凌芝颜和花一棠抱拳,“在下姜东易,适才吃多了酒去樊八娘子闺房小憩了片刻,樊八娘子的床又香又软,不知不觉就睡到了这个时辰,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听到此人报出名号,林随安只觉有些牙疼。
主角光环的坑人效应果然启动了,这位姜东易就是靳若口中的“太原郡猛虎”。
凌芝颜抱拳回礼,花一棠执扇颔首,众人互相谦让着分别入座,苏意蕴作为东道主,开始热场寒暄,向花、凌二人分别介绍其他来客,都是来自各地参加制举的世家学子,虽然比不得五姓七宗的家世背景,也绝非泛泛之辈,每个人的称呼都是一大串,又是名又是字又是号,听得林随安一个头两个大,寻了机会退到花一棠与凌芝颜座后账幔下的阴影里,方刻早早就占了这块不起眼的风水宝地,正坐在那打盹,听到林随安坐了过来,眼皮抬起一瞬,又闭上了。
林随安竖起耳朵听了听,他居然已经开始打呼了,不由大为佩服:此等境况之下还能秒睡,方兄的心理素质果然非同凡响。
席上,樊八娘举旗启行酒令,诸位学子各显文采,热火朝天,苏意蕴和白向扮演了“觥录事”的角色,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负责灌酒的,目标显然是针对凌芝颜和花一棠,十次有五次酒令都指向二人,可偏偏这二人一个是一甲进士,一个常年混迹风月场,完全不惧此等小阵仗,来来回回好几轮,居然一杯酒都没喝,反倒灌了其他人好几壶,白向被灌得最多,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双眼迷离,足下蹒跚,话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