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筠道:“只是他不懂事,不知体谅父亲,才有此劫难。”苏忠讪笑道:“少爷无事便好。”论说阴阳怪气,谢知筠在谢家可称第一。“方才我就同阿行说了,若是族学有什么难处,尽管同父亲明言,父亲疼爱子女,又明事理,怎会不管子女痛苦,硬逼着去族学呢?”苏忠这一次连话都应不上了。谢知筠抬起头,看向了那扇半开的竹纹窗。明明是亲生父女,却只能隔窗相谈。她最终未再说要见父亲的话,只对苏忠道:“忠叔,此回邺州时间不短,国公府近来繁忙,我便不在家中久留。”谢知筠如此说着,唇角轻扬,就要行礼告退。但此刻,二楼中的听书人却开了口。那是很低沉的嗓音,清润朗月,如珠落盘。不见其人,也能知其朗月清风,松姿鹤骨。“知筠,你可曾好好劝诫知行,他如此乖张不通,顽劣不堪,如何能堪大任?”这话让谢知筠唇角的笑挂不住了。她垂下眼眸,垂手静立,安静听安坐高楼的父亲如何评议他们姐弟两人。而楼上的父亲也不需要女儿的回答,他从不允人辩驳,即便是唯一的嫡长女也不可。“你们姐弟生性固执,即便为父再如何细心教导,也扭不回性子,去岁你不肯成婚,与我相闹,我念你年少不懂,不予计较,然过年时你又同家中族老冷脸,实在不该。”一阵风吹来,飘摇的雪花又落。只停了半个时辰的春雪再次飘临大地,寒冷了每个人的心肠。谢知筠声音干涩,她躬身冲紧闭的门房行礼。“父亲教导得是。”这一声认错,倒是让楼上的父亲止了训斥,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是谢氏的正宗嫡出,行走坐卧皆代表谢氏门楣,无论如何都不能堕了家族荣耀,毁了谢氏百年根基。”“你如今已经出嫁,成了卫氏妇,更要恭顺自持,上孝顺公婆,下侍奉夫君,当好卫氏的宗妇。”“不要给谢家丢脸。”谢知筠觉得有些冷,雪花落到她的眼里眉梢,然她一贯轻灵的眉眼也显得冷俏许多。苏忠站在雪地里,嘴里发苦,心里也越发沉重。可他不过是个下人,他能说什么?就在此刻,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笃定有力,仿佛能踏入谢知筠心里去。她微微抬起头,入目是卫戟高大颀长的身影。他腰上挂着长剑,一身劲装披风,满身皆是勇武英气。好似冬日高大松柏,即便凛冬寒冷,却也依旧翠绿常青。谢知筠愣住了。她没想到卫戟竟会来了谢家,也没想到她会听到父亲的那些刻薄话语。那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听习惯了,不往心里去也就罢了,但她不愿意让外人听见。卫戟也不行。不过转瞬之间,谢知筠心中起伏不定,她收回目光,下意识背过身去。卫戟的脚步顿住了。他深深看了谢知筠一眼,抬眸往二楼的竹纹窗看去。今日虽有落雪,却是晴日雪,天地之间一片亮色,清透的光穿过簌簌落雪,照在竹纹窗上的窗纸上。里面一道身影影影绰绰,忽明忽暗。卫戟站在那不动了,他没靠近谢知筠,也没往苏忠身前行去。他就不远不近站在那,对着二楼拱了拱手:“岳父安好。”“不知岳父家中可还有其他要事?小婿来接夫人归家了。”庭院中一瞬只剩落雪声。簌簌落落,寂寥静谧。晶莹的雪花很快也落满了他的眉眼,却反而让他多了几分温柔。二楼的谢渊未再开口。院中也无人离开。似是过了很久,久到谢知筠刚回暖的手再度冻僵,谢渊才淡淡道:“今日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不便面见贤婿,既然你来,我也有话要说与你听。”卫戟咧嘴大笑起来。“那感情好,小婿那点修养,自得岳父来教。”谢渊道:“我知时间多难,须得将士抛家舍业,保家卫国,但若常年杀戮,定会失去仁和之心,还望贤婿平日多读侍书,修身养性,养心宁神,以解凶煞。”普天之下,还没人敢对卫戟说这样的话。苏忠额头都出了汗,面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谢知筠垂眸静立,似被脚下的雪花吸引了心神。然而下一刻,卫戟却笑了。他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似要把飘摇的雪花都卷到天上去。他很洒脱地对二楼拱手:“岳父,小婿受教了。”说罢,他才看向谢知筠。“夫人,教诲听完,咱们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