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痛快死去都是一种奢望。然而这一切都是巧合呢?无论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梦魇,还是为了牧云,她都希望牧云的母亲不会在今日亡故。谢知筠叹了口气。她缓缓闭上眼眸,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眼前一一浮现。新岁刚过,暖春将来。邺州城中贯通南北的紫鸣河潺潺流淌,河道两岸的新柳抽出新芽,点缀了萧瑟的冬日。街面上的行人脱去厚重的棉袄,纷纷换上了轻薄的袄子,家家户户趁着休沐踏出家门,去落霞山踏青。谢知筠过年时同家中父亲和弟弟闹了别扭,这个年在卫家也过得也不甚顺遂,故而刚一出了元月,她便领着下人们去了一趟落霞山归隐寺。逢初一十五都是上香的日子,谢知筠到归隐寺的时候是正午时分,百姓已经去了三成,但归隐寺依旧香火鼎盛,人头攒动。这也是邺州年景好,肃国公治下的旧时北越八州皆平安顺遂,已有数月没有战事,故而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忙里偷闲去寺庙进香。谢知筠一贯不喜人多吵闹,才挑了午时过去,即便如此,归隐寺中的香客还是让谢知筠望而却步。这香终究是没进成。但谢知筠从不是会气馁的性子,她看归隐寺中人实在太多,便同朝雨道:“我记得后山有一处解惑亭,亦可以进香。”朝雨便道:“是,那处虽无佛像,却有香鼎,百姓偶尔也会去那处拜一拜落霞山神。”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便去买盒檀香,拜了山神便归家去吧。”之后谢知筠就领着朝雨去归隐寺买香。回忆至此,谢知筠缓缓吐了口气,她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了对面桌上摆的铜镜上。白日的光影照耀在铜镜上,光辉里只有一个模糊身影。影影绰绰,如神如鬼。谢知筠记得卖香的香楼就在寺外,谢知筠到的时候并无其他香客,香楼外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捧着一盒香。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谢知筠才发现她双目紧闭,眼皮上布满褶皱,显然已经失明多时。不知为何,谢知筠心中觉得颇为惋惜。老妇人虽已失明,却似生了天眼,谢知筠明明并未出声,她却道:“天命如此,不必惋惜。”谢知筠曾听说眼盲之人心性敏感,故而也不觉有何不妥。“老人家,我要买十盒檀香。”归隐寺所出的檀香很有名,味道凝而不散,幽而不冲,极是好闻。老妇人抬了抬手,叹了口气:“也是不巧,今日香客多,只剩这一盒了。”谢知筠也不强求,便用二十文钱买了一盒。之后她去解惑亭上香,赏了会儿景,便归了家来。这一切都平平无奇,并无可质疑之地。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她偏过头去,鬓边珠翠微微摇晃,却毫无碰撞之音。她那双明媚的眼眸,穿过鸟雀报春的屏风,遥遥落到窗边的妆台上。那盒少了一根的檀香恰好就放在妆台上。那不过是一盒普通的檀香,上面还刻印着归隐寺的铭印,并无任何奇特之处。谢知筠没由来一阵心烦意乱。她自己不知,这一沉思便过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钻进耳中,谢知筠才回过神来。牧云此时正跪在她面前,她带着泪意道:“小姐,奴婢回来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当真?大夫如何说?你娘亲可是无碍?”谢知筠眼睛一亮,心中的沉闷也消去大半。梦境现实截然相反,是否印证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如此便极好。谢知筠浅浅呼出口气。牧云弯下腰,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头。嘭嘭响声在屋中回荡,久久不散。“大夫去得及时,参丹也是急用救命的好药,娘亲的命这才吊住,”说到这里,牧云又哭了起来,“还好她救了回来,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大夫说若是再晚半刻便无力回天,全靠谢知筠心细如发,才救了她母亲一命。谢知筠浅浅笑了,她放松下来,眉眼之间多了些许柔和。“你我一起长大,我自然要关心与你,既然她已无碍,你便也放心吧。”然而牧云却猛地抬起头,她瞪着通红眼睛,看向谢知筠:“求小姐开恩,准允奴婢领她入府。”可谢知筠已经听不见牧云的话了。她的目光牢牢锁在牧云的脖颈上。在牧云纤细苍白的脖颈上,有一条细长的红痕,如同深夜中的烈火,灼烧了谢知筠的眼眸。那刚好就是梦中牧云脖颈处红痕所在。时也命也,一切似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