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宁靖沉默了,明明妈妈分不清黑白小船的区别,却能认出她不是照片上的人。“妈妈,宁靖也要拿奖。”鹿城擦手的动作一顿,“为什么?宁靖不需要拿奖,玩得开心就好了。”鹿宁靖摇头,“要…要当姆妈,她不见了,妈妈不会伤心。”等她长大了,妈妈也许就分不清她和姆妈的区别了。鹿城眸色复杂,她自然知道乔司再不会消失,可对孩子来说,大人的秘密就是不安全感的来源。“宁靖,姆妈不会不见了,她以后会一直在我们身边。”“她总是悄悄的不见。”鹿宁靖垂着头,揪出一张湿巾,卷在指头缝拧巴。三岁孩子的记忆,本不该如此清晰,可在鹿宁靖的回忆里,妈妈床前的照片、颈后的伤疤、衣柜里尘封的衣物……都与另一位陌生的母亲相关。她可以将自己的爱分成两份,大的那份给妈妈,小的给姆妈。因为妈妈期望她这么做。母女连心,鹿城感受到女儿表达不出的意思,为女儿心酸的同时,也心疼乔司。“宁靖,你可以和姆妈谈一谈,把你害怕的东西都告诉她。她很伟大,也很脆弱,如果你知道她曾经的一切,无论如何也不会忍心责怪她的。”“她不脆弱,她比奥特曼厉害。”鹿宁靖厚实的小嘴红润润的。“学校里的人,都怕她,宁靖也怕。”蓝衬衫对白衬衫的敬畏肉眼可见,再加上院长的身份,学生见她都像老鼠撞见猫,可对女儿,乔司已经算是很有耐心的了。鹿城问她,“宁靖怕姆妈什么?”“她会跑掉,宁靖要来奶奶这里,她不开心。”鹿城忍不住眼眶泛红。“宁靖,你能主动和姆妈谈一次吗?她很胆小,又好面子,但她很爱你,只要你主动,她一定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抱歉,宁靖,请你让让她。鹿宁靖擦干净一只手,露出红红的掌心,轻放在妈妈的膝盖上,坚定的奶音透出令人安心的可靠。“好。”……乔司的实验室有四台电镜,硬是将宽敞的实验室挤小了。全校也不过十余台,她就占了三分之一,而且是全新的,令不少师生眼红不已。当然,只有一台用了学院的经费,另外三台是鹿城友情赞助。不仅如此,顶楼实验室的五个恒温箱、角落的喷金设备、干燥机、病理切片机…都是她老婆出的钱。在其他教授奋力奔波于校长办公室、各大代理商之间,费劲千辛万苦、积累数年倒腾到的设备,乔司只要申请换个大实验室,几个月就解决了所有问题。乔司自己也算过一笔账,以她的收入,得几辈子才能凑齐实验室里的设备,于是,扭捏的她,又将工资卡给了鹿城。虽然这便宜是占定了,但咱至少得有个态度不是?鹿城好笑地接过工资卡,她知道乔司没钱,那枚戒指花了乔司半辈子的积蓄,连车贷都是她帮忙还的。不过,工资卡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天起,乔司确实再没花过里面一分钱。每个月打在教职工卡里的一千多,成了她和女儿的餐费。要说乔司一点买东西的欲望也没有?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每次推开实验室的门,看到庞大的仪器设备,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总会平淡一些。“唉——”乔司长叹一声,拉开铁皮柜子的门,空着三个衣架,她取下自己的白大褂,露出下方短小可爱的儿童白大褂。她弯腰摸了摸儿童白大褂内侧的名字,冷淡的脸揉出几分暖意。宁靖,再等等,姆妈马上就来了。乔司起身,穿好白大褂,径直走向被透射电镜挡住的那面雪白的墙。雪白的墙上有雪白的缝隙,不仔细看,看不出那里有一扇门。咔嚓——乔司推门而入,三个戴着防毒面具的白大褂齐齐转身,显出手里暗黄色的骷髅头。“老师,第五批同胞遗骨交接完毕。”呼吸阀漏出的声音勉强能辩识出是女性。“但还没清理完,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清洗台上整齐摆放着干净的颅骨,每颗颅骨前都放了身份标签,清洗台下挤堆数十个塑料箱。塑料箱很新,盖子和箱体夹着塑料布,打开塔扣,黑黄的遗骨展露无遗,有的只有四肢,有的只有颅骨,即使本就残缺,留下的部分也并不完整。大多颅骨的下颌都掉了,几个牙齿零星挂着,残缺得不能再残缺。“老师,很多遗骨已经检测不出dna了,有些就算检测出来了,数据库里也找不到。”乔司颔首,目光凝在箱子里的骨头上,既怀念又感伤。“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