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踩雪声很催眠,催得两人都有些迷糊的感性。乔司心里涌起一股酸胀。“年轻时以为,只要位居高位,就能参与制定法律,只要有正义的法律,就能囊括绝大多数的不公。这样,我的家乡,就能变成理想的模样。如今,我确实挤入了所谓的高位,却更加身不由己,不如当初那个基层小民警做得多了。”“改革一事年年提,年年做,虽然宏观上看没什么起色,但也有几处冷不丁的开花。之江省的左阳,前两年不也热闹过一阵?基层容易看到效果,制定修改法律,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乔院要是妄自菲薄,更让我无地自容了。”许宁是极佩服乔司的,理论与实际的结合正是如今高校老师所欠缺的,更别说一副正义又不失圆滑的性格,现在的学术圈,寥寥无几。乔司冷吸了几口气,给炙热沸腾的血液降温,余光远远瞥到校门口,有一抹黑红色在挪动。“鉴定报告,家属看到了吗?”“给了复印件,二十多年的案子,也算有个圆满的结局。”许宁很欣慰,她家境贫苦,一路走来却还算顺畅,其中运气是一部分,大多还是归于良师的庇佑。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这些,就烧给老师了。”乔司怅然道,“她还是不甘心吗?”“谁?”许宁疑惑,顺着乔司的目光看去,了然。“家属在意的从来不是真相吧,犯人死了,他们才会罢休。”乔司知道,许宁在意的也不是真相,一个已经受过惩罚的犯人,远远消去了旁人对他的可恨,而昆虫证据在法庭上的证明力,才是她真切想要的。无论是报恩,还是自己的前途。乔司原地怔了一会,地上的脚印不再连贯,断在半路,几枚脚印拧来拧去,最终还是迈出脚。“去看看,大冷天的,别冻坏了。”“让人送她走吧,鉴定结果已出,一切尘埃落定。”许宁跟上乔司的脚步,已经掏出了手机。“师姐。”乔司伸手制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入这次的专案?”许宁顿了一下。“什么?”“我早就想到了解决方案,可迟迟不敢告诉你。如果死亡时间推算在25号之前,你会怎么选择?”许宁瞳孔一下子瞪大。如果在25号之前,那就是法院适用法律错误,犯人、被害者家属都会重新卷入痛苦之中,社会舆论骤起,这将是对公检法公信力一次巨大的打击。而他们这些鉴定人,在行业内,恐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参与进来!”许宁后怕得不行,她艰难爬到如今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摔下来的痛苦的。乔司回头看向天桥上的脚印,入口处的踏实连绵,中间的犹豫徘徊,出口处的毅然决绝。一枚一枚,宛如她的这一生。“我原以为!我早已不是那个梦想公安改革的孩子,我脱下了一年四季都不变的执勤服,换上五颜六色的便服,可我再也没有那种鲜艳的幸福感!”许宁看着她别扭地快步下楼梯,手扶在栏杆上,扫下一片雪,她的脸还是那样白,眼里却有自己久违又熟悉的热血,她听到她大喊。“那种奔跑在巡逻区的幸福感!”“那种被人拿枪指着脑袋,死而无憾的幸福感!”“那种写无数份报告,被一次次打回来,却相信总有一天会回复的幸福感!”“那位母亲啊!她等了二十多年,就是在等这样一封回复!”乔司红了眼眶,与眼袋的黑相比,迸发出令人震惊的生命力。“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正义不是营造出一个理想国,而是维护自己的内心!上个世纪,之江省出了一个枫桥经验,两年前,之江省的左阳也是,未来,仍会是!我死了后,依旧是!”“无论现实如何对我,我所信仰的,理应,至死不休!”许宁望向那远远跑去的高大背影,在皑皑白雪中,犹如一朵顽强的火苗,炙热地烫伤她的眼睛。她再一次撇开眼,长叹一声。首都的冬天,不萧瑟,不绿而已。“是二十七号吗?”苍老含糊的口音,仿佛在冰上刻字。“误差不会超过一天,再早也是二十六号。”乔司喘着粗气,不停地深呼吸,让血液冷静下来。“呼——老人家,当年的犯人已经受到了惩罚,法院的适用也没有错,过去二十多年了,放过自己吧。”老妇人瞳孔混浊,杂乱的白覆盖在瞳仁上,无情无欲,透出几分可怖。“真的是二十七号?不可能是25号?”乔司笃定道,“是!不可能在25号之前。”“呵。”老妇人的嘴咧了一下,干燥的唇裂出细纹,黑红凝固的血撕裂,又渗出。“我信你,是2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