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镜前,崭新的制服白衬衫还有清晰的折痕,制式领带松松环在领口,是一拉就可以系好的,她却迟迟下不了手去拉。十年前的领带就是这样的吗?领夹要不要带?男士领夹和女士的不一样吗?乔司像个刚入警校的孩子,满脑子问号。只不过当年的疑问带着激动兴奋,如今却像是丢了记忆的老人。鹿城一身宝蓝女士西装,妆容精致、简约飒爽,倚在门边看着磨磨蹭蹭的乔司,走了过去,拉上了她的领带。“我都到穿白衬衫的年纪了吗?”“我觉得还是蓝衬衫好看些,你觉得呢?”鹿城听着碎碎念,不语,素手捻了捻她腰身的布料,大了些。一周前乔司接到任命,空降至国大,国家安全学院院长,今日是学生的毕业典礼,需要她出席。以乔司的贡献,高校院长的职务低了许多,上面很是歉意,表示这只是过渡,三年内就会调职云云。但她很满意,有寒暑假、偶尔给研究生上上课,时间自由,完全可以自己带宁靖!鹿城比她还高兴,经过鹿侃一事,鹿家对鹿宁靖的教育极其重视,除了生活保姆,其他不假借人手。鹿宁靖完全是鹿城自己带的,太忙就送去两家老人,总之,不会留出空档。可老人年纪都大了,孩子精力旺盛,再喜欢宁靖也吃不消带她。乔司工作空闲多,妻妻轮流带孩子再好不过了。鹿城费力地拉出沉重的抽屉。“要挂奖章吗?”乔司掠了一眼,又看回镜子中的自己。“不用,我就坐在角落撑个样子。”鹿城取奖章的手顿住,这些奖章自乔司领回来起就封存在这,再没动过。每次出席重大会议,唯她胸前空空荡荡,朴素异常。乔司与她解释过。忠诚者最先牺牲、然后是正义者,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狡猾之徒,有何脸面佩戴这些染着战友血的勋章?鹿城起身。“穿常服吗?”“不穿,大热天的。”“那换一件衬衫吧,空荡荡的不好看。”乔司听话地解开衬衫扣子,敞开满身的伤疤。鹿城摸过它们无数次,这一次,真心实意地说,“不戴那些也好,于我而言,你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是忠诚者的勋章。”“那我把它们遮起来,只为你一人忠诚。”……恢宏大礼堂,每一个角落都盈满正义、光明,承载着华国公安的未来。“全体起立!”“我宣誓:我保证,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乔司庄严目视前方,泱泱学子背后,高悬五星红旗,这座大礼堂见证一代又一代藏蓝色的誓言,可走出礼堂大门,便不再受学校庇佑,他们的理想会受到打击、折磨、摧残。像她们四人一样,曾那么坚定、无畏地宣誓,对理想的实现深信不疑。乔司眯起眼,模糊了前排学生面容,耳畔回音袅袅,传回了十多年前的誓言。“……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而奋斗终身!宣誓人:”“顾清礼”“蒲葵”“乔司”“傅学音”“宣誓毕!接下来,由国家安全学院院长乔司,给大家送上祝词!”乔司愣住,她并没有接到发言通知,茫然地看向校长。付校长笑容满面,不断扬下巴,示意她说话。乔司硬着头皮拿起话筒,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心口沉重。这一生她有许多后悔,直到今日,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她仍惴惴难安。读警校的孩子多半理想主义,踏入社会后,磨灭斗志和理想的未来几乎已经可见,她要祝福他们什么?为了理想奋斗终身?她说不出口,她已经是失败者,并退出了理想的舞台。可如果所有理想主义者都退出舞台,更是她不愿看到的,那将是一场灾难。乔司犹豫许久,终于开口。“祝你们警途坦荡,一生平安。”如此,便是她最诚挚的祝福了。毕业,是人生的一大转折。典礼一结束,乌泱泱的蓝衬衫涌出,不再限制他们队列整齐,到处都能看到互相合影、嬉笑拥抱的学生。只有这一刻,穿着制服的他们,可以暂时放下规训,享受普通学生的快乐。不过,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典礼后,校长带着主席台上的几名领导离开,以几个白衬衫为中心,方圆十五米内没有蓝衬衫,像什么传染源似的,学生们离得远远的。乔司笑着摇头,这就是白衬衫的威力吗?付校长塞给乔司一张黑色卡片。“小乔,你去这里瞧瞧,就在国安局后院,我派车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