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成福抬袖在脸上抹了几把,捧了巾栉送过去。秦恪撩着水,向往常一样在身上擦洗着,又接了条棉巾过来,蘸湿了,稍叠两下,盖在眉眼间。“我的脾气你知道,轻易不招惹人,可谁要招惹了我,自己也决计得不着好去,所以你也不用怕,且轮不到那个死字,宽心等着吧,张怀那边的信儿该比宫里还早一步到,且有好戏看呢,可惜啊,我瞧不见了……”说到这里,唇角轻吐着哼声,双臂却缓缓搭在了桶沿上,只剩手指微抬着轻晃。这便是让人下去的意思。曹成福脸上狠抽了几下,喉咙里堵着话想说,可念着萧曼刚才的叮嘱,只得忍住,却步向後退,转身之际,冷风蓦然扑击在脸上。他打了个寒噤,只觉背後已听不到半点水声和链锁的响动,连轻缓的喘息也变得几不可闻。真就是这样麽?他没敢回头去看,快步向外走,将到门口时换回常色,望着萧曼假作漠然,却暗含关切的目光,冷然道:“成了,你去吧。”不知为什麽,这话莫名听着心中绞痛。萧曼不由蹙了下眉,点了点头,回瞥身後的人:“诸位要不要一起进去瞧瞧?”这铁牢本就不是寻常人待的地方,况且此刻关的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东厂提督,就算是中了药,可万一有个差池谁能说得准,太皇太後临朝,各人都有大好的前程,有福也得有命享,谁这时候犯傻触那霉头去?“连娘娘都信任秦少监,我等哪还有什麽二话,就在这里等着您的好信儿,回头叫医官进去大面瞧一瞧便成了。”那奉御嗬笑着便撤身後退,其他人也跟着避远,好像生恐那黑洞洞的牢里突然跑出什麽鬼怪妖魔来索命。她放下心来,也无意再看那些面孔,朝曹成福略瞥了一眼,径直走入牢中。和上次一样,里面没有掌灯,昏黄的天光隔着铁栅从头顶的气窗照进来,斑驳稀散,却莫名有股暖意。他斜靠在沐桶中,斜搭的臂腕上还缠绞着粗沉的铁链。泪水止不住要往外涌,萧曼掩了口唇,一步步挪过去,像自己的双腿也被紧紧缠着。终於到了近处,他果真一动不动,只有微敞的襟怀间能瞧出细微的起伏,天光倾洒,映着水中淡金色的粼光,在那肌理分明的胸腹间轻缓地荡漾。这如雕如琢的身子她从前也曾见过,此刻仍觉精美如玉,忍不住就想多瞧几眼。好容易转开目光,瞥向那块盖在眉额间的棉巾。她瞧着不快意,伸手揭了,露出那张早已刻印在心中的精致面容,想是被热水烘腾的缘故,肌肤间盈出了血色,尤其是那轻翘的唇,不再是苍白的浅淡,勾挑间更显得丰润。她不由也在自己唇上点了点,虽然已隔了些天,似乎还残留着胶着如漆的触感,那种温热,那种甜美,能叫人忘怀忘忧,生死以之。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後,但唯有过了这一劫,才能寄望明天。天光陡然暗下来,该是日头落了。萧曼掌了灯,放在一旁,走到背後将他头顶的发髻解开,拿篦子梳理,一下一下,仔仔细细,直到每一寸都柔顺了,才重新挽起,结成原来的模样。然後捻转藏在袖间的银镯,扣动机关,从里面抽出一根寸许长的银针。“忍着些,不痛的。”她垂着泪,手慢慢下探,针尖挑进发髻中,咬牙向前一送…………夜色渐浓,星辰在深邃的夜空中铺散开来,再映入液池,满目莹辉早已难分彼此。那弯浅勾的新月却不知何时隐没了身影,但也无人察觉,水岸边尽是欢声笑语,节庆之喜。对面亲水平台上一曲舞毕,场间彩声雷动,又是一番觥筹交错。谢氏斜靠在软囊上笑得欢畅,眼角也绽出几条纤细的纹路来,随即又掩口打起了嗬欠。“哟,娘娘这是累了吧。”寿昌侯在近处瞧得仔细,陪笑道,“这歌舞也没什麽新意,娘娘若是觉得无趣,不如便先回宫,如今大势已定,也能睡个安稳觉了。”谢氏瞥了一眼自家兄弟,脸上笑着:“只不过处置了秦恪那条狗而已,还算不得大势已定,再说瑧儿还没回京,你叫哀家怎能睡得安稳。”寿昌侯笑容不减:“殿下此刻不正在路上麽,昨儿才来的信,一路都安好,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您这心操的,啧啧……”“瞧你这话,除非是在身边,要不然当娘的哪个不时刻记挂着儿子。”谢氏叹了一声,“上次来信,说他身子骨近来不大爽利,我这心一直悬着,就是放不下来。”“殿下的身子骨好不好,您还不清楚?依着臣说,兴许就是去年北御沙戎给折腾的,正好趁着回京好生调养调养,过不上几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