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近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有朝臣起身厉声道:“陛下此言差矣,秦恪所犯之罪俱已查实,罄竹难书,更有先帝遗诏在,不依法论处,还要将人留下,不是开脱是什麽?陛下此举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下人?”他直斥其非,几乎已没有身为臣子的礼态,旁边那些听出情由的官员也都起身叫喝,一时间群情激昂。谢氏在纱幔後摇手弹压,待外面静了些,便正色道:“哀家这里还没说什麽,你们倒开始吵吵闹闹,成什麽体统?皇上毕竟得先帝遗诏传位,诸公方才那般,岂不是让先帝泉下难安麽?”言罢又叹了口气,扶额道:“你们也都看到了,皇上如今这麽是非不分,哀家年岁也大了,若是哪天真去随了先帝,不能在身边看着,这可怎麽办啊?”说着便举帕拭泪。她忧急而泣,反衬得澜煜更像个无理取闹,不知好歹的昏君。为的是什麽,不用说,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萧曼最怕的便是这个,此刻却什麽也帮不上,连安慰也安慰不得。凤帷旁的坤宁宫奉御像是看着差不多了,便出来打着圆场道:“大过节的日子,娘娘千万莫招气伤了身子,陛下年纪尚幼,有些事儿看不透,闹不清,正需娘娘在旁时刻叮咛,慈躬千岁,这时候还长着呢。嗬,依奴婢说,陛下今儿天不亮便起身同各位大人在天坛祭祀,然後一直观礼到现在,定然是累了,回头後半晌到夜里还有宫宴,要不奴婢先叫人送陛下到别处歇歇去?”谢氏没应声,像是一下没了心气,也兴致全无,只挥了挥手。那奉御得了令,当即便使眼色让两名宫人扶着澜煜去了,然後又传令观礼已毕,到场官员自行小憩,以待晚宴。好好的节庆,这下颇有些不欢而散之感,众人都无心多留,顷刻间便散尽了。萧曼站在原地踮脚眺望,看着那孩子被半扶半拽着走远,几次回头来看,像是在找自己,但却只有失望,心头不由刀割般的痛,只能偏转过身咬牙强忍。“秦少监,哟,这是怎麽话说的?”阴恻恻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萧曼身子微颤,赶忙做样借着整理乌纱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回过头来看那奉御时已做正色。对方望她打量,早没往日的恭敬,满面得色,作势一比手:“娘娘有话吩咐,秦少监这边来。”果然不错,有了徐侑霖先前的警示,她此刻已没有任何慌乱,默然点点头便跟了过去。纱幔後的人已坐了起来,手中正托着羹盏,看不清神色,却能望见凤冠转动时两旁博鬓招摇的轻颤。萧曼依着规矩行礼之後,便站在那里静静等待。“刚才你也看见了,这秦恪还真有点本事,能叫皇上这麽念念不忘的。哀家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今日就给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为了社稷还是为了陛下,人早一刻除掉便早一刻清静,这时候不好大张旗鼓,念着他在宫里也有些苦劳,哀家就宽恩不送去西市动刀子,把这事儿交给你处置,该是最合适不过,想怎麽动手都随你,今晚大宴,不理这些烦心事,明儿一早,哀家等你的信儿。”明日郎归毕竟尚不是炎夏时节,酉时方至,暑热便萧残殆尽。天依旧还是亮的,日头仿佛是先前“虚耗”得过了头,现下只剩一团白苍苍,毫无温感的光。未几,那银钩似的月像不忍看它这般辛苦孤单,也现出身来。一圆一弯,同天相映。锦衣卫衙署在御街以西,高墙蔽日。紧邻诸军都督府的夹道此刻已完全陷入暗中,走在其中,恍然也如夜间荫荫的凉。萧曼默然一下下地迈着步子,身遭是密乱无间的脚踏声,十余人簇拥紧跟在左右,半步也不肯放松。一路监视,提刀按剑,哪有随行听候吩咐的是这等架势,分明便是在胁迫押解。诛杀秦恪毕竟是头等要紧的事,何况又是叫她来动手,自然要仔细看紧了,再大的阵势也在情理之中。叫她动手,可真是处心积虑的念头。如此一来,既除去了心头大患,又断了她在宫中的根底,若不借此为荐身之阶,投效坤宁宫那边,便同样也是死路一条。萧曼算是再世重活的人,性命安危早已淡然,这时候更没什麽好怕的。抛开生死,也无论成败,就当上天安排最後能再见他一面,还夫复何求呢?灰沉的高墙绵延横亘,将里面都遮掩住了,什麽也瞧不见,但一座座巍然耸立的哨塔箭楼,却分明标指着这里便是那夜来过的地方,隐隐还能嗅到那种腥郁阴沉的铁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