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空明,唯有那扇气窗外微风拂撩,窸窣轻响。良久唇分时,她双颊绯红,浑身软得像滩泥水,虚脱得再也使不出力气。他面上也是从未有过的温然,眸中再不见沉寂,而是海一样的深情,眉间蓦然轻蹙,双指钳出一截寸许长的竹筒,在眼前打量。“这是什麽?”萧曼还在半醉半醒间,闻言一震,当即回过神来:“这是干爹吩咐下的,里面藏的有药,服下之後……”话才刚开个头,便见他眉宇间寒色凛起,不自禁地噎了声。“替我给干爹回个话,儿子有儿子的打算,不必再操这个心。”秦恪说得淡然,也极是绝决,不容人再有半句置喙的话。这是什麽意思,费尽了周折,把心也掏出来了,他刚才也是这般回应来着,为什麽突然又说这种话?萧曼心中一片迷乱,秦恪又看过来,眼中恢复了和然,挑唇淡笑了下,重又将她揽在怀中。“还记得送你的那盒子麽?里面的烛台子里有样东西,千万收好了,只要离了京师,以後不管去哪里,谁也不敢拦你。”他俯在耳畔切切低语地叮嘱,嗬然轻笑:“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走吧,不过,不管去哪里,也不管以後跟了谁……不准忘了我。”昨夜狂风转眼已入端月,白日里几乎与酷夏无异。暑气像强行催逼着物时变换,液池东岸那片垂柳早便褪尽了疏落间杂的金晕,浓染成一片沉甸甸的墨绿。千万条长绦都静静的垂耷着,骄阳下一副难堪重负,精疲力竭的模样,水面上拂来的风也扬不起几缕枝条。一骑骠骑循着横铺的红锦飞奔而过。马上银盔罩甲的锦衣校尉臂挽硬弓,背身反射。箭簇疾出,“嗖”的掠入柳林中,正中悬在枝头最高处的那只葫芦,薄薄的瓤壳应声碎裂。囚在其内的鸟儿掉落出来,当即振翅飞起,蹿向天空去了。场间掌声哄然四起,萧曼被彩声惊得回过神来,只觉噪耳难当,朝新搭的典景廊檐下挪了挪,但也没靠得太近,刻意避着那几名坤宁宫的内侍。转眼已是端阳节了,怎麽处置秦恪依旧没有任何口风,她也再没机会去那铁牢中探视,每天就只是这样熬日子等,心头像一锅煮沸的水,没片刻能安生。她在等,对方也在等。等着下手的机会,或许已经近了,或许时候还早。所以,她得撑住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松懈,只是不知道再这麽揪心揪肺下去,自己究竟还能支持多久。萧曼轻吁了一声,不自禁地瞥眼往廊间正中望去,那里的凤帷薄纱垂覆,里面并排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谢氏颔首拊掌,依稀可见笑得畅然。澜煜却低着眼,闷声不语,似乎仍在愁眉恍惚。自从秦恪下狱後,这孩子便没再有过笑脸,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要想法子把人放出来。这般念情着实叫人安慰。可光有心却成不了事,这皇帝原本就当得懵懂,现下更成了摆设,想救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稍有什麽不慎,还会适得其反。她看到谢氏微微朝那孩子俯近,澜煜也仰头回望过去,不知在说什麽,尽管之前反复叮嘱过,这时仍不免有些心惊肉跳。背後传来两声低低的轻咳,虽然离得近,但却是在廊外。萧曼略怔了一下,立时听出是徐侑霖,目光左右瞥睨,却没回头,慢慢向後退到廊柱边。“该预备的事儿,预备妥当没有?”他声音压得极低,问得也直截了当。“试过两次,心里多少有数,应该不会出岔子。”萧曼也细声应着,忍不住又问,“那边到底……”话刚出口,便又被一声轻咳打断。“这个不必问,稍时躤柳典仪之後,该就会召见,心里先有个底数,不管什麽话,相机先应着再做打算。”语声落处,脚步已缓缓挪开了。稍时召见?这是要来了麽?萧曼只觉那颗心猛地一抽,耳畔仍余音回荡,来来去去都是徐侑霖刚才那句话。似乎他已知道是什麽事,但却不便明言。她隐隐生出一股不祥之感,正热的天,背心竟阵阵发凉。廊间忽然传来一声极其不悦的嗟叹,紧跟着就听谢氏严声道:“皇上承先帝遗诏继位,身负社稷和万民所望,怎能为了一个跋扈不臣的罪奴开脱,还说出这等话来?”她说得并不甚响亮,但却拿捏得极好,旁边伺候的宫人内侍,连同近处的朝臣都多少听到了。萧曼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在怕这个,现下就来了。澜煜浑然不觉,嗓门不自禁地也大了些,带着两分哽咽和怯意求恳:“我不是开脱,秦恪……他不是那样的人,皇祖母,你就让我下旨放了他吧,我也不让他去什麽司礼监东厂了,就……就留在我身边当个大伴不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