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主人们正在谈论正事,侍女们立刻十分有眼色地依次告退了下去,将室内的空间留给了这对需要谈心的母女,谢爱莲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室内的时候,一瞬间都有些让人落泪的意味了:
“等百年后,我尘归尘,土归土,你就要回到天上去了,到时候你我母女二人阴阳两隔,可怎么办才好?”
谢爱莲说着说着,便沉默了下来,似乎百年后自己寿数已尽、去往黄泉的景象已经在她面前出现了一遍似的,这才继续温声对秦慕玉道:
“我这一辈子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所以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后悔也不会抱怨,因为那是我的选择……可到时候,你怎么办呢,阿玉?”
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秦慕玉毛茸茸的发顶。
这个动作换作以往,就好比秦慕玉还没迎风就长变成个高挑女子、只是个躺在襁褓里吃奶的小婴儿的时候,还是很有“安抚弱小”的慈爱感的。
可一旦秦慕玉有了成年人的外表,将她的朝气蓬勃和谢爱莲已然呈现出来的微末的衰老势头一对比,同时考虑到二人的真实身份,便会有一种苦涩的苍凉感蔓延开来了:
再默契的母女缘分,再好再深的感情……到了最后,也是要散的。
因为仙凡有别,因为阴阳两隔。
秦慕玉乍然听了这话,只觉心头一惊,她还以为自己的母亲也要像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母亲那样,用或委婉、或哀求、或强硬的语气,让自己早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的事情,好让自己的“终身有个托付”,可没想到,谢爱莲说的虽然还是“托付”,然而和她想象中的却南辕北辙:
“等我百年后,还有谁能照顾你呢,阿玉?”
“谢家不是个可靠的家族。他们虽然愿意帮扶有价值的人,以此来对外界宣扬自己‘不被性别所拘束、愿意破格录取人才’的开明——就好比他们今天等下一定会送来请柬一样;可如果眼下本家同样有人可用,在我和本家那位子嗣有着相同的年龄、相同的成绩的情况下,本家一定会选择他,而并非我。”
“我已经在这种过分压抑扭曲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委实不能让你也再受同样的罪。”
秦慕玉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快步走回室内,握住了谢爱莲的手,就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位凡人必死的命运握在手中似的。
如果说痴梦仙姑等人,带给秦慕玉的是一种同事之间一起工作的忙碌感和充实感;秦姝作为太虚幻境之主,不仅是秦慕玉的直系上司,也是暂时担任她“长姊”这个身份角色的人,带给她的是一种“天塌下来也会有人帮你扛着”的可靠感;那么谢爱莲给人的感觉,就是江河湖海的潺潺水波,永远都那么温柔而包容:
滴水能穿石,能以无与伦比的毅力做成一番大事;也能汇聚成江海,用这种温柔又周到的细心将一切都提前规划好。
就好比眼下,虽然谢爱莲还有几十年好活,但她已经提前考虑到自己死后秦慕玉应该怎么办了:
“摄政太后虽然是个可靠的人,但她年岁渐长,就算能活到那个时候,皇帝肯定也早就掌管了政权稳坐王位,把你托付给她,又是一场运气很糟的冒险,我不想去赌。”
“这样看来,能把你托付出去的,只有和你一样同为仙人的秦君了。”
秦慕玉闻言,心中突然一动。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笨蛋,毕竟在太虚幻境的藏书阁里看过足够多的书,后,可算得上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就连厚黑学什么的也略懂一些。
只不过在来到人间后,她发现倒是动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机会更多一点,因此也就慢慢疏忽了政治嗅觉这方面的灵敏度的培养——
直到今日,秦慕玉迎着谢爱莲温柔而复杂的眼神的之后,一瞬间,她在太虚幻境中所见过的那些书籍便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就好比是素来只能“纸上谈兵”的本领,在顷刻间都转换成了实实在在能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本领。
这种本领使得秦慕玉一瞬间灵台通明,让她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按理来说应该对秦姝的身份和存在一无所知的摄政太后述律平,要召见秦姝;而自己的母亲身为唯一一个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知情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是母亲要卖个人情给秦君,好让她在百年之后,哪怕看在昔日旧恩的份上,也不要忘了帮扶帮扶我。”
“正是如此。”谢爱莲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秦慕玉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赞扬存在:
“我这么做,是原本误以为阿玉你只精于武艺,对人情往来这些东西不了解也不上心,生怕你原本拥有一身好本事,却要被因为这种令人憋屈的理由而困住,那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不过据我今日的所见来看,好像是我杞人忧天了?”
秦慕玉百感交集之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怎么能算是杞人忧天呢?
一位母亲,要为她的女儿规划未来,想让她在不至于重蹈覆辙的基础上走出自己的路,为此甚至不惜与当朝摄政太后冒险提出请求……这怎么能算是杞人忧天?
这分明是最真挚、最纯正、最澄澈的爱啊。
——因此,在谢家主家的人送来请柬的时候,迎出去的是秦慕玉这个此刻应该要么在收拾行李、要么在外面不停赴宴接受祝贺的人,也就很合理了。
因为她被谢爱莲这番近乎“托孤”的行为给刺激到了,再加上离别在即,让秦慕玉刚从房间里走出没几步,就小跑到窗下,难受得哽咽了起来,同时在心底暗暗发誓心想,只要我能建立最够多的功绩,过个十几年——不,我的母亲为了等我这个意外降生,也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不能让她再等太久——我一定能够从四川带着陛下想要的完美政绩回来的,必不让我母女二人遭受骨肉分离之苦!
前来送信的人见秦慕玉神色异常,还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呢,急急追问道:“女郎可是有什么话要我们代为转交?直说便可,我们一定能将女郎的问话传达到位。”
秦慕玉一开始没打算搭理这个人,毕竟刚刚那番话太推心置腹了,不是这么个来自主家的外人能听的事情;但在思忖片刻后,秦慕玉还真就找到了个十分合适的转移话题的谈资:
“去找个人牙子来,要良家子的那种,我上任的时候需要带个可靠的侍女。”
这人一听说眼下谢家最炙手可热的人之一有吩咐,立刻就忙不迭地吩咐了下去,结果没过多久,这人是兴致勃勃地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对秦慕玉沮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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