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拿田洛洛来说吧,她刚在谢爱莲的小院子里摔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了那些混杂在夜风里、从远处传来的悠悠歌声。
她忍痛摸黑爬起来之后,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摔裂了,被寒凉的夜风一吹,和正厅那边灯火通明得堂皇富丽景象一对比,便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寂寥的痛苦:
世界上的热闹那么多,可没有一点是我的。
我虽然身为白水**,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可此时此刻,我竟羡慕起这些朝生暮死、不过百年的凡人来了。
然而这种孤独感并没能包裹田洛洛太久,因为在她彻底消沉下去之前,就有另一种东西捷足先登地把她给抓住了。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抓住”。
眼下是冬末春初的时节。虽然白日里有阳光的时候,衣服穿多了还会觉得有些热;但如果在晚上,尚未退却的寒意便会卷土重来,让人只想躺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蜷缩着。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外界有什么温度更低的东西缠上来,那么不仅能立刻就被人察觉,甚至还会有一种格外诡异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就好比现在,田洛洛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拍一拍身上因为摔跤而沾上的尘土,就感觉到了一抹彻骨的凉意拂过她的脚边,就好像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田洛洛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什么神经紧张之下产生的错觉,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她脚上爬过去了,那种潮湿的、冰凉的感觉百分百做不得假!
于是一瞬间,这姑娘就像是看见了有一条黄瓜放在面前的猫一样,当场就一蹦三尺高——是字面意义上的三尺,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救命啊,有鬼!!!”
在替身术的障眼法持续发动的期间,一直没什么人能感受得到田洛洛的存在,因此她一开始还记得要掩藏自己的行踪的,可时间一久,在习惯了这个替身术的障眼法带来的隐匿行踪的便利之后,田洛洛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动用法力隐藏自己了。
别问,问就是生活在福寿螺的巢穴里太掉san了,田洛洛不得不一直动用法力才能保证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正常模样。
因此这一声惨叫,按理来说,不会传到任何人的耳边。
按照田洛洛的原计划,她只要摸黑进到房间里,然后动用点法力留下个小法术,让这位名叫“谢爱莲”的人类小心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谢端就行:
如果可以的话,千万不要看在身为远房表亲的份上就对他多加照顾,最好离这人越远越好,因为抛去这人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沽名钓誉之辈这点不谈,你要是和他离得太近了,没准还会被传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只可惜有秦姝在的地方,就从来没有“原计划”这一说。
因为田洛洛的法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她并没能察觉,在那只灌愁海海水凝聚成的小手拂过她的脚踝的同时,原本把她里里外外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障眼法,突然松动了那么一瞬。
但凡谢端真的是个顾家的好丈夫,对名利没什么渴求、一心只想着为民办事的清官,今晚他就不会受邀前去和谢家主家派来的人见面,也就能看见自己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惨况了:
墙壁上、地板上、桌椅上,甚至连厨房的灶台里,密密麻麻覆盖着的全都是粉红色的卵块和黏液,其规模之壮观恐怕只有后世某部名为《沙耶之歌》的同样掉san的作品才能模拟一一。
可惜谢端不在家,因此他错过了这辈子最后一次得知真相的机会;而这一声没在音量上做任何控制的惨叫,也在障眼法短暂地失效那么一瞬间的空当,传入了院中现在唯一醒着的人耳中。
秦慕玉今晚其实一直没能睡好。
不仅是因为她不日即将启程,前去四川就职;也不光是因为她想等谢爱莲回来,抓紧时间和她的人类母亲多说几句话;更是因为秦姝今晚在睡前曾经拜访过她。
那时谢爱莲还在想要不要带着秦慕玉出去见见世面呢,连衣服都帮自己女儿挑好了,是一套鹅黄色满地莲纹样的襦裙,还搭了个缥碧的半臂与深绿色的披帛,一块温润的、刻有花团锦簇纹样的玉佩挂在腰间。
只不过和谢家传统的、彰显自己身为世家子身份的那块玉佩不同,这块玉佩上面没有任何字样,只是单纯的一件普通装饰而已。
虽说这个价格就已经很不普通了,但比起谢家人人都有的那块玉佩而言,这块玉佩失却了“身份”意义上的贵重,就好像谢爱莲提前窥见了谢家大厦将倾的未来,想要努力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让自己的女儿和这个家族撇清干系一样:
我是生长在这个家族里的凡人,不管我再怎么想自保,可毕竟我受过父母的庇护,吃过这个家族带给我的各种便利,硬要计较起来的话,其实很难将我从这个家族里分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