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还是落入尹姝耳中了,她仰面看着居高临下望向她的卫骧,同是右手持着一把油纸伞,他除却黑缎靴面上沾了几许泥垢,一如白日的济楚清隽,分污不沾。
反观自己,满身狼狈,袄裙湿漉漉沾黏在身上,泥浆糊了满手。在卫骧的凝视中,她讪讪起身,“大人——”
“尹姑娘莫要说是深夜难眠,来此地散散心。”
经历司中不少人都唤她一声“尹姑娘”,可偏偏只从卫骧口中听出三分疏淡来,她尴尬笑笑,厚着脸道:“大人让我一早来邹家,我怕误了事,就早些来了。”
卫骧抬头看了看天色,轻笑了声,“是够早,三更就来了。”
尹姝干笑了两声,不敢接话。
“明日我与廖经历说一声,你连夜辛劳委实劳苦,是该好好嘉奖一番。”
“诶,大人!”尹姝就知卫骧在这儿等着她呢。她今日之举已是狠狠打了廖经历的脸,还嘉奖呢,回去不被骂得脱一层皮算好了。“大人恕罪,民女只是心有疑虑才贸然前来查验。”
“查验?刑查断判自有刑部,验尸寻死因才是你分内之事。”卫骧眼底浮起一层薄雾,却冰冷如寒,不掩侮笑,“不愧是跟着你们廖大人行事的。”
尹姝心中打起鼓来,她觉着从卫骧口中不会出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听他接着幽幽道:“一个该管的不管,一个不该管的偏上赶着。”
尹姝脑中设想过千番话,可也远不及他这一句叫人心如芒刺,她深吐一口气,强忍着没挂下脸来。
“民女知错,民女先行告退。”人都下逐客令了,她若再待着就不识好歹了。
她越想越觉着自己脾性得益于这些年的磨砺,往来于经历司的人形色交集,总免不得有能磨人心性的。
若是往日,她高低要回上两句,可如今却只是垂头看了千疮百孔的油纸灯良久,默默拾起。
灯坏了,她也开不了口再向卫骧讨个取灯儿②,若人家又甩了脸子,岂不是上赶着惹人嫌?可一想到折回的路上乌灯黑火也没个人照应,心中难免泛起嘀咕。
早知就不来了,她这操心的脾气何时能改改。
再忍忍罢,待这案子结了,自是不必再见到他的。
她抱着灯就往外退去,因视野昏暗不明,来时的小道她都有些辨不清了。
“尹姝。”
卫骧叫住她。
她步子一顿,回过身,什么也瞧不清了,却能见他于黑夜中明眸生辉。
也不知他还要嘱咐什么。
“过来。”只留下这两个字,他便撑伞转了身往屋后墙垛去。
尹姝:“?”
她愣着未动,这又是哪一出?
卫骧在前,却迟迟不见身后动静,余光一掠:
“跟上。”
“替我掌灯。”
①奶奶:明,祖母口语。
②取灯儿:即火柴